林连昆与《狗儿爷涅槃》
林连昆老师走了,狗儿爷走了。不突然又突然。不突然是他已经病了好几年了,突然是他虽说话有点障碍,腿脚稍有不便,但头脑清醒,思路清晰,练书法,玩钥匙链,写文章,怎么就……
《狗儿爷涅槃》中的狗儿爷是林连昆表演艺术的巅峰之作,在剧作提供的形象基础上,他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自身的优势和多年积累的经验,为中国表演艺术人物画廊奉献了独一无二、深刻鲜明,直至目前仍是绝后的典型中国农民形象。不说其他众多杰出形象,只一位狗儿爷的形象塑造,就可使林连昆无可怀疑地列入伟大表演艺术家之列。
《狗儿爷涅槃》剧照
《狗儿爷涅槃》剧作写法独特,几十年的时代变迁不靠景物显示,不靠音效提示,可以说把一切舞台表现手段降到最低,正如刁光覃在1986年所写的《〈狗儿爷涅槃〉导演构思断想》中所说:“时代是从人物的思想感情、相互关系、对事物的态度,让观众自己去认识。”也就是说,主要靠演员,靠演员的表演。林连昆演的狗儿爷,准确地表现了与地主祁永年那种一面势不两立,一面心向往之的内心矛盾;对老婆金花的一娶,一离,一不认,那种人性的曲折表现;还有对苏连玉、李万江乃至儿子大虎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时而勇敢时而怯懦,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但万变不离其宗——对土地的追求,以丰富的手段,鲜明地、恰到好处地调处着这些人物关系。而与一般戏更不同的,要求更高的,是在正确的人物关系的掌握之外,狗儿爷——林连昆担负着表演体现时代变迁的责任,这种体现必须让观众感觉到、认识到。他通过自己灵动的、色彩丰富的、含蓄而又指向明确的表演完成了一个演员附带部分导演的任务。台上的一切发展变化,情境情绪转换,剧情交代,几乎全系于狗儿爷一身,别人帮不上什么忙,林连昆实际上是单挑一台戏。
狗儿爷喝了酒,有些醉意,独自到他爹爹坟前。夜里秋虫鸣声,带来几分哀愁。这场戏里有一段思想深刻、感情浓厚而又很长的独白。林连昆这段长独白时抑时扬,转换有序,流畅而又段落清晰,而且在充分掌握作者语言特色的基础上,巧妙地、不露痕迹地融入了自己的语言特色,是狗儿爷的也是林连昆的,印象深刻,令人叫绝。话剧话剧,要命的是话。曹禺大师说过:“台词一要听得见,二要听得清楚,三要听得明白,四要好听。”看今日话剧舞台,一些演员几乎离不开小麦克,摘掉小麦克,八排以后就听不清楚,乃是现代科技戕害话剧艺术之实例。
如何把导演的二度创造体现在舞台上,如何在表演中跳进跳出,尤其是能够为观众所接受,就要靠演员了。例如,林连昆用“三五步能行千里,七八人百万雄兵”的手法,对调动展示形体的机敏表现力和心理动作的自如迅速转移,做了清晰的表达,让观众能够没有任何阻碍地、顺畅舒服地了解和接受。戏中时间、空间的转换,有后景流动的迁换和灯光的变化,同时前面的戏继续着,狗儿爷——林连昆与此同时要不露痕迹地从上一场转入下一场,情绪,心境,心理行动,乃至年龄体态,日夜寒暑,内外景别的转换,瞬间集于一身,还须与景光的变化默契配合。
狗儿爷在土地被收回后就“疯”了。演一个疯子好演,内行人都清楚,不受制约,“洒狗血”即可唬人。难度在既疯又不真疯,时疯时不疯。如《龙须沟》的程疯子,沾黑旋风就疯,其他则不然。而狗儿爷是生活琐事上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但在主要问题上,特别是有关土地问题上,他的思维逻辑并不混乱。这比程疯子更难,难在不疯的面大,疯的表现空间小而局促,回旋余地受限,疯与不疯转换快而密。林连昆抓住土地没了这个根,挖掘这个 “疯”人的正常与不正常的思维逻辑,令人可信地完成了狗儿爷的“疯”。
林连昆成就了《狗儿爷涅槃》,北京人艺演剧学派成就了林连昆,试想,没有民族化和“心象说”的学习、研究、实践、积累,林连昆恐怕就很难应对自如地面对种种表演乃至导演的新挑战。狗儿爷永久载入中国话剧人物画廊史册,雄辩地证明了林连昆是中国民族话剧演剧学派表演艺术的杰出代表。
作者:顾威
林连昆(1931年6月—2009年9月),男,中共党员。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一级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曾任北京市文联副主席,北京戏剧家协会主席。林连昆中学时开始从事戏剧活动。1949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普通科,1951年毕业后留在中央戏剧学院话剧团。1952年6月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正式成立,曾任演员队长、副院长等职务。数十年来,林连昆塑造了众多鲜明的人物形象:《茶馆》中的吴祥子,《左邻右舍》中的洪人杰,《绝对信号》中的老车长,《小井胡同》中的刘家祥,《红白喜事》中的郑二伯,《狗儿爷涅槃》中的狗儿爷,《天下第一楼》中的常贵,《鸟人》中的三爷等。其表演风格既鲜明强烈,又含蓄厚重,给人以审美的满足,尤其在《狗儿爷涅槃》和《天下第一楼》中的表演,标志着林连昆现实主义表演艺术风格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