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先锋形态归整记忆与救赎自我
——话剧《桃源里》的启示性展开
文/曹转莹
机缘幸运地与十多年未见的友人走进话剧《桃源里》的现场,冬季北京老舍剧场外的狂风将被隔断的时光尘埃一扫而光。友人带给我一尊叫作“陪你坐着看云”的手工香薰蜡烛,时间堆叠的蜡油随意地组成了谷堆状,半山腰上红衣少女静默等待的姿势如剧场中看剧的两位从岁月中缓缓走来的人。恍惚间所有的人、事、物、风等等都与《桃源里》的时空记忆感与接纳自我的主题相拥抚慰。其中,既有戏剧隐喻性元素的呈现,更撩起了关于时间、自我、罪责等问题的反思。
编剧王人凡对先锋戏剧的隐喻功能指向相当自觉。表演开始前,我凝视着舞台上散乱堆积、若隐若现的黑色垃圾袋,它们竟像玫瑰一般在黑影中闪耀着诡异的光。随着话剧开头燥热的音乐伴奏和直白的“寻找刺激”广播,黑色垃圾袋所象征的新时期以来泛娱乐文化属性浮出地表。舞台中央幕布背景上,破碎的星盘已裂成四份,预示着整体剧情、人物的破裂性走向。从捕梦网或“灵幡”的设计,像是记忆流动的轨迹,又是为剧情的动力源即余真真的死亡或失踪补充了潜台词。舞台上的核心道具即脚手架或梯子,既是为旧小区的楼梯与拆迁作现实的环境布设,也是为剧中人物攀登成功之梯作隐喻的舞台符号。再到人物服饰的黑白灰色调,他们是现代文明进程中个人自我黑暗历史中的黑白记忆,以此交待回忆的情感基色。另外,剧中小的表演道具从八音盒到装修电钻,一个是专属九十年代的爱情信物,一个是试图终结旧我的手枪,都有着典型的象征意味。
此外,语言细节本身的“设计感”也增加了话剧主题提炼的指向性。剧名“桃源里”,既指一个濒临拆迁的老旧小区,也是装载着美好爱情起点的航船,更是青年老四人生奋斗的原点。同时,桃源也是古典人生理想的桃花源、乌托邦,它盛满青春期的记忆,在人生轨迹上标记出桃源的印记。剧中人物的名字“陈童(同)”“余真真(贞)”“陆(路)子野”“徐图芝(之)”仿佛都有一种明确的主题暗示,此种不确定的猜测具有一种讳莫如深被召唤的兴奋感。
相比星罗棋布的先锋话剧外形,这部话剧的精神内核由浅入深向着更深层的精神文化生活的雅与俗、自我历史时间与记忆、伦理道德的罪与罚等问题敞开。错综复杂的记忆拼图是此部剧的重要特征,层层叠叠地转换叙事者是先锋技术与情节推进的共同需要。在“刺激”文化的环境中,陷入人生低谷的老四在酒精作用下,历经沉沦、崩溃、虚空之后开启找寻失踪妻子的精神之旅。以“寻妻”为由,启动一场自我的寻找、反思与救赎。人类对自我的寻找总需要借助“他人”这面镜子。老四将自己出轨徐图芝的经验转移到了对助理陆子野与妻子余真真的猜测,更是将妻子的死亡置换成一场不告而别的“失踪”,将自己与余真真的爱情转移到陆子野与徐图芝关于“楼顶”与买房的记忆。在老四被打乱的记忆时空里,一段段被重建的记忆生出枝枝蔓蔓的新历史,而这种被塑造的被害者历史终将折射出真实历史宿主的创伤。
出剧场,爬梳心底星星点点被点燃的感触,窗外突然落下簌簌的雪花。时隔多年未见的初雪就这样如笔下的文字这般飘落下来,一路欢快地下楼,在路灯下任雪花落满肩头,想象着过往时间里每个面相的自己和他人,仿佛一切都被这轻盈的雪花掩埋,一切都值得原谅和被原谅。轻声告诉自己,往前走吧,与其困在原地挣扎与崩溃,不如提着这份自醒涌入新的历史轨道。
曹转莹
曹转莹,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