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工坊|陶庆梅:做传统戏曲演出的“翻译者”

[关闭本页] 来源:京艺苑      发布时间:2024-07-29

 

做传统戏曲演出的“翻译者”

文/陶庆梅

 

  戏曲的现代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复杂的难题。近代以来,不同时期都会有不同的现代化方案与现代化选择。一百年来,有高峰,也有低谷。十八大以来,在文化自信的氛围中,戏曲的现代化又迎来一次新的机遇。在新的现代化进程中,京剧、昆曲、越剧、梨园戏、赣剧……不同剧种,以新创、改编剧目等不同方式推出了诸多新、老剧目:比如昆曲《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梨园戏《董生与李氏》、青春版赣剧《红楼梦》、越剧《新龙门客栈》等等。这些剧目,可以说是“花雅”齐放,不断在演出市场上创造着新的话题,也不断创造着当代戏曲的新样态。


青春版《牡丹亭》剧照

  新时代的戏曲复兴可以追溯到21世纪初青春版《牡丹亭》。《牡丹亭》以“复古”的面貌,开创了戏曲的新“创新”。表面上看,《牡丹亭》处处是在“复原”昆曲演出的“原生态”——它以尽量接近昆曲原来表演方法的方式,“原汁原味”地演了三个晚上。但实际上,青春版《牡丹亭》以复古方式实现了审美创新。这一创新,是在昆曲适应现代大剧场的基础上,充分运用现代舞台手段,把昆曲内在的美,呈现给“外行”的年轻观众。比如说,舞台上的水袖为什么要那么长?那是因为在大舞台上,只有更长的水袖,才能更好地呈现表演的美,才能让水袖传达出的情意更为动人。比如说,舞台上恢复了一桌二椅,而那么大的舞台,又需要视觉上的饱满,于是,天幕上出现古代书法作品,既不干扰演出,又给观众带来丰富的审美愉悦。青春版《牡丹亭》那些内行的创作者,更像是昆曲的“翻译者”,把他们感受到、体会到的“昆曲”的“大雅之美”,用丰富的现代舞台语汇呈现出来,让外行的年轻观众和他们一样,感受并沉浸于昆曲的美。

  青春版《牡丹亭》的创新方式,拉开了新时代戏曲发展的序幕。近十年来,各地的戏曲院团,以更丰富的创作基础、更包容的创作方式以及更具高度的审美自觉,融合当代舞台艺术的各种创新成果,将古代的戏曲艺术鲜亮地呈现在当代舞台上,创造了现代戏曲的崭新样态。


《1699桃花扇》剧照

  我在这里仅以《1699桃花扇》《新龙门客栈》两部作品为例。江苏省昆剧院《1699桃花扇》创排十多年来一直在修改打磨,2021年疫情期间再度亮相演出市场,引发多地青年观众的叫好。这部作品充分展现了古代戏曲在吸收现代舞台手段上,如何做到外在的舞台手段不仅不破坏戏曲的表演,反而更为突出戏曲本身的美。《1699桃花扇》为了演出的便利,不得不删繁就简,但改编原则则是遵循甚至是更为突出原剧“以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情感框架。《1699桃花扇》的演出,是在一个“空”的大舞台上。舞台之“空”,给了表演者巨大的空间,而为了让“空”的大舞台上的表演更为突出,导演创造性地在舞台两侧与后方搭建了“长廊”的架构。有了这个空灵的长廊,既使得主表演空间紧凑,演员的表演更容易被观众接受;长廊又是“透气”的,演员的上下场可以在长廊上自由穿梭;在舞台后方,透明玻璃将乐队与舞台分开,透明玻璃上摹画的秦淮风情,与乐队的声影交相呼应——舞台与表演的美,融会贯通,自由流畅。《1699桃花扇》是以年轻演员为主,一些场面,导演创造性地以群演的方式,以年轻演员的青春靓丽弥补表演上的细腻不足。侯方域、李香君初识于秦淮水榭,十位女演员手持帐幔上场,以优美的步法,漂亮的身段,缤纷的色彩,集中呈现了昆曲表演的美,也突出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落差。“哭主”一场,在舞台上,则是将秦淮河夜游、左军大营、马世英的庭院几个不同场景,并置于一个画面中。导演所运用的现代舞台手法,都是为了突出戏曲本来的特点,或者将戏曲原本的美放大,让现代观众更好地理解。


越剧《新龙门客栈》剧照

  越剧《新龙门客栈》是一部新编剧目。这部“沉浸式”的小剧场越曲,自演出以来一票难求。但“沉浸”不“沉浸”,对这样的演出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沉浸式”的观剧效果与新题材,确实带来了新鲜感。但更为重要的是,越剧《新龙门客栈》也是以现代剧场为手段,突出越剧本身的特点。在近距离的演出场域中,陈丽君、李云霄这样天才般的演员,充分展现了越剧唱腔的优美与演员身上的了得“功夫”。戏曲演员的身段之美,让武打的场面洋溢着优美与灵动,带有了一波三折的摇曳之态。结尾处一段“大漠无情人有情”,既充分发扬传统越剧唱腔的韵味,又以现代音乐剧“三重唱”的编曲样式,让这一唱段带有更强烈的复调音色的特色,听觉上更为回旋荡漾。

  当下,中国舞台艺术整体上突飞猛进,给当下戏曲多元的融合发展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在这种极为有利的条件下,当代戏曲的复兴大概会有如下几个特点:首先,在这种多元融合背后,可能有一种共通性:就是创作者集中于运用现代剧场的一切手段,把蕴藏在戏曲表演、舞台的美更好地释放出来。其次,中国戏曲剧种、剧目的丰富性,必然使得各种适应现代剧场的创新方式不一样。因此,新剧目可以是改编来的,也可以是原创的,但都要因“戏”制宜。比如越剧的曲式灵活,更能适应于节奏感鲜明的叙事,创编《新龙门客栈》可能更容易。昆曲的程式更丰富,也许更适合以传统剧目做改编。尤为重要的是,当下,中国新一代年轻观众,受教育程度与审美能力都普遍提高,他们对于传统文艺的现代呈现也提出了更高审美要求。戏曲的当代演出,只能是在与当代青年观众的紧密互动中,在吸收现代剧场手段的同时,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创造来自中国传统的那一份丰富、多元的戏曲现代演出新形态。

 

 


陶庆梅

  陶庆梅,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北京评协副主席,长期从事当代戏剧评论与戏剧史研究工作,专著《当代小剧场三十年(1982-2012)》获第七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著作类一等奖,《当代剧场与中国美学》获中国文联第五届“啄木鸟杯”中国文艺评论年度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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