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让更多人感同身受的戏剧——话剧《如梦之梦》观后
文/景俊美
话剧《如梦之梦》
央华版话剧《如梦之梦》如今已走过了11个年头,依然一票难求。这正印证了该剧出品兼总监王可然所说,启动这个项目的理由就是他一直不断耕耘的方向,即“希望我做的戏剧作品都能让这个时代不亲近剧场的人们和喜爱剧场的人们一样,更多亲近戏剧”。因着这样一个目标,央华出品的戏剧不只圈内人关注,也不断引爆“破圈”的话题。除了《如梦之梦》,其相继推出的《情书》《新原野》《新茶馆》《雷雨》《雷雨·后》《犹太城》等,均奔着这样一个目标,立体建构了央华的文化品牌。那么在《如梦之梦》中,央华是如何贯穿并实现这种目标的?其探索令人惊叹。
《如梦之梦》是一个关于“梦”的故事。故事本身又含着故事,“梦”里又映现着另一个“梦”。这是剧的结构也是剧的表达,最终又呈现出一种深刻的哲学探寻和终极的生命关怀。
剧一开始,演员或慢或快地绕场而行,从“有序”到“无序”,从“看似一样”到“各自不同”,最终又构成一种“仪式”,一如藏族同胞在“绕塔转经”,而演员的“塔”正是剧场里的观众。随后是关于庄如梦故事的“破题”,看似要讲“庄周梦蝶”,实则很快转入生死叩问,于是引出了故事的重要线索——5号病人。他的故事构成了上半场戏的主体内容,他的探寻又引出了下半场顾香兰的人生故事。
从剧场叙事的角度看,5号病人在接受临终关怀之际,终于讲述了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人生故事,而他的故事里又岔出了顾香兰的故事。这种岔出看似偶然,实则是一个故事的两面、人生轨迹的两个方向:真实与虚幻、平淡与奢靡、悲情与欢喜、浮华与沉重。5号病人和顾香兰在濒临故去的时候,在“爱”与“理解”的获得下,生发出超乎寻常的智慧之光,明悟了生命之本质是接纳种种的生命境遇,从而在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能够变得通透、坦然和轻松。从哲学层面看,无论是“在一个故事里,有人做了一个梦”,还是“在一个梦里,有人说了一个故事”,都能瞬间唤起中国人的集体记忆——“庄周梦蝶”。这一“梦”,是“齐物论”的艺术“表达”,更映现了中国人自古追寻的人与自然关系之和谐。
话剧《如梦之梦》本是赖声川先生在台北艺术大学校内剧场做的一个小众的实验性、先锋性作品。首演之后他的研究生以《〈如梦之梦〉的专业公演计划》为题写期末报告,大家给出的结论惊人一致:无法演出。
确实,《如梦之梦》迥异于常态,不仅在文本构思上独特,在呈现形式上也突破了常规。剧中,故事是三个带有隐喻的梦:庄生梦蝶、南柯一梦与笼中小鸟的故事。故事套着故事,互相纠缠、彼此映现、错综复杂。表现形式上,一场演出长达8小时,分为12幕、90场,舞台上的时间从民国初年纵贯当代,空间则在舞台上的“台北、巴黎、北京、上海和诺曼底”间穿越。主舞台非镜框式舞台,而是360度全方位环绕的环形舞台。舞台设有四个方位、两层舞台结构、58个场景。“转经朝拜”式的走位充满荒诞和变数的“剧场性趣味”。演员至少需要31人,去饰演上百个人物,而演员服装则多达300余套。观众本身构成了“舞台”,成为“看”与“被看”的一部分。
然而,正是这样一部被众人认为不可能付诸于舞台的戏剧,却成为了舞台艺术的“传奇”。这不能不说是爱戏并懂戏之人赋予戏剧的一种神奇。反过来这又印证了,戏剧本身所能够抵达的世界一定是看似“常态”的“非常态”,是“神思”借之想象才能实现的另一种“本真”。赖声川先生曾说:“实验精神总是被限制在某些基本的经济界线之内,这次作品,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让想象力自由奔跑,不受边界的拘束。”这大概就是文艺创作得以成功的根本原因吧。摒弃那些外在的束缚,遵照艺术本来的面貌与规律去建构,最终实现一种精密构想与全力以赴后的“浑然天成”。
戏剧是一种空间的艺术,本身具有极强的现场性,这也是它不同于其他艺术类型的重要表征。但《如梦之梦》又颇为不同,即使有人透露了剧情内容,听者也很难靠想象还原剧场的千分之一。体系庞大、设计精密的《如梦之梦》犹如一个文件压缩包,只有在现场才能“解码”,看到里面的细节、精致和鲜活,至于该剧场域元素和多维空间的营造,则更是低调得奢华。一旦离开剧场,那犹如表盘背后的零件,便回归于“物”本身而安静下来。只有在演出中,那一个个不起眼的“零件”才会有效运转起来,整个剧场也便跟着“活”了起来。
当然,戏剧的鲜活性之最佳载体是演员的表演。《如梦之梦》实现了一种商业模式的成功,知名演员的加入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也是制作人的营销策略之一。但若仅仅有“明星”,带来的只能是一时的喧闹,持续11年的“现象级”演出,靠的还是演员精湛的演技。2023年岁末版《如梦之梦》中,已经没有了胡歌和肖战,进入剧场之后,许晴饰演的顾香兰,整个上半场都在“候场”中,戏份也并不重,“演技”才是真正吸引观众的法宝。比如剧中孔维饰演的天仙阁老板娘“十里红”这一角色,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但是在演员的不断精进中,呈现出一抹令人难忘的“红”。解密表演“密码”,演员孔维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剧本刚给演员时只是一个骨架,演员需要让骨架一点一点长肉。”
人生若梦,追寻自由却无不在笼中;人生是梦,终究要回归安宁。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一种况味在心底涌动。5号病人、顾香兰、江红、医生、伯爵、你、我……大家都因为《如梦之梦》而进入到一个戏剧的“场域”之中。在这里,一个“梦”套着另一个“梦”,这“梦”既充盈着“庄周梦蝶”的仙气,又有“浮生如梦”的荒凉……最终均通过梦幻般的故事照见不一样的灵魂。剧中,“看见自己”的湖水既神秘又令人神往。其实它也是一个“梦”,是编导及制作人用一个“梦”的外壳,传递着深沉的生命关怀和对观众的虔诚尊重。所以《如梦之梦》不只是“梦”,更是能深入生活、照见当下,抚慰与关怀每一个灵魂的能跨越时空的对人类终极问题的永恒探寻。
现任北京市社科院文化所副所长、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文艺评论、非遗保护研究,著有《中国传统节日当代精神价值研究》《回望与探索:文艺评论的价值确立与文化立场》等,发表学术论文200多篇。2016年入选北京市高层次创新创业人才支持计划青年拔尖人才,2022年入选北京市宣传思想文化青年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