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那么寂静,那么喧嚣》海报
独角戏《那么寂静,那么喧嚣》演后谈现场
(左起:胡叠、王欣雨、李宝群、梧桐、林荫宇、罗琦)
日前,由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副教授胡叠编剧、北京联合大学艺术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学院)表演系副教授罗琦导演,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国家一级演员王欣雨主演的独角戏《那么寂静,那么喧嚣》,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首演。中国国家话剧院国家一级导演、戏剧教育家林荫宇,国家一级编剧李宝群,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梧桐对这部戏谈了自己的看法。
独角戏《那么寂静,那么喧嚣》剧照
无处不在的喧嚣,无处不在的寂静
文/林荫宇
要说感想,我82岁了,这辈子看过很多戏,有上千部了,独角戏也看过,但是我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独角戏。我今天看了,实在是特别兴奋,编剧很有意思,导演也很有意思,演员演得特别好。你说怕观众看不懂,我觉得能看懂。
咱们先说演员的表演,她用两种不同的人的气质,两种不同的声音,两种不同的体态,不同的态度,区分出了姐姐和邬雅两个人,非常清楚。还有一些很小的细节,包括她哼歌与静默也是一种区分,是吧?这些都非常清楚。
再讲导演,导演部分我比较熟悉。导演用各种各样的办法,不同的局部道具,不同的音响效果,不同的灯光投射的方向与色彩……创造了不同的戏剧场景,并且迅速地当场转换:马上就到了农村,马上就到了记者的访谈现场,马上就到了村子里头的戏台子……导演用了很多办法帮助演员区分角色,演员穿高跟鞋和不穿高跟鞋,衣服的斗篷兜起来和放下去,那个头发一边是个小鬏鬏,一边把它散开等等。其中有好多地方很有意思,包括草垛边儿上那块薄薄的飘起来的塑料布,当小邬雅把它拿起来披在肩上,张开双臂,像不像翅膀?像不像蝴蝶的透明的羽翼?她轻巧地转着圈儿,幻想着飞起来,幻想着她的生命能够飞起来……最后,她又回到那儿,再次披上透明的折碎的塑料布,转起圈来,她似乎回忆起,回忆起她当年的那种对命运的一种渴望,而自己违背了最初的这种渴望,场面上弥漫着一种悔愧、一种绝望的情味。我作为观众之一,感受到了邬雅为什么最后会自杀。这种满含着善意地谴责、无奈与同情的形象,同时又十分含蓄的导演方式,处理得非常好。
我特别要再说一下音效师郑晨,郑晨还是学生时我就认识他,他几十年来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工作,很有经验有创造,仅仅用音响就可以创造出一个空间来,这点真是不简单。戏里的音响是一种呻吟,是一种哼鸣,你会觉得这些呻吟和哼鸣是姐姐或者邬雅的命运里所产生出来的。
我觉得《那么寂静,那么喧嚣》创作团队是个整体性要求严格、创作严谨、注重创新的团队,布景、装置、灯光、音效、化妆、表演……各个方面都好。
当然一个戏如果特别好,还有编剧的功劳,这个剧本也提供了很有意思的故事:一对相差大概二十来岁的女性,是姐妹又相似于母女那种感觉,她们之间的一种相互注视、相互交流、相互扶持、融合共存,到滋生私欲、渐多龃龉、终成隔阂,以至最后的对峙、最后的矛盾,最后走向生命的终局。
我们从几个片段里头,还可以窥探到姐姐情感生活里的坎坷。
我提一个小小的希望,这个希望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愿望,不一定合适,就是最好在姐姐和邬雅的命运中间找一点到两点,她们是可以契合的,就是姐姐命运中不可言说、不愿言说的某种坎坷、伤痛,邬雅可以感受到。
在演出过程中间,在姐姐和邬雅这个人物的扮演中间,有一点我界定不太分明,我觉得其实应该是这样的:邬雅的命运和姐姐的命运,是个案又不是个案,她们是完全有区别的,但是又应该有相似的地方,这个需要编剧和导演在处理上再斟酌。
这部戏实际上就是在写我们今天无处不在的喧嚣,无处不在的寂静,无处不在的一种焦虑,实际上是写一种今天的世界的不确定和不可知,去呈现这种不确定性,本身就很有意思。
独角戏《那么寂静,那么喧嚣》剧照
一部融文学与戏曲之美的独角戏
文/李宝群
我写过四个独角戏,有个独角戏《乡村往事》是中央戏剧学院刘红梅老师演的,我俩交流过。演员演独角戏不同于主演大戏,需要有非常强大的内心,独角戏排练过程就是一个煎熬过程,必须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在后边支撑她。我们常说“戏从对手来”,独角戏演员没有“对手”,没有其它演员和你交流,要自己在排练场里一点点地往前走,一点点建构这个戏,演出时也是如此,戏里对手多,演员多,互相适应,彼此刺激,容易找到良好的表演感觉。独角戏演员一旦站在舞台上进入表演,台上一片虚空,只有自己和“虚空”对话,要有很强大的“心象”的建造能力,你要想象,要相信对方就在那,姐姐就在那,你要跟她说话,对话和交流就在演员和“虚空”中产生。
独角戏演员也是幸福的,从踏上舞台那一刻起,这一个夜晚就是你自己的了,所有的时间完完全全是你的时间。你崩塌了,你就败了;你撑住了拿下来了,你就赢了!
今天这部戏里,我看到了一个好演员,看到了她身上有好多东西,除了对人物的塑造能力、台词能力、形体能力之外,还有那么多戏曲的表演,像水袖,像戏曲片段的演唱,她还唱了好几个戏曲流派的唱段,她肯定下过很多功夫。导演也下足了功夫。
我也要祝贺编剧胡叠。独角戏的剧本写起来很过瘾,挑战性也极强。你原有的那套大戏的写作方式不那么灵了。写独角戏是面对另一种文体,这个文体的创作很难。胡叠写出了一段非常厉害的戏,写出非常好的台词时会很幸福,有时胡叠写不下去了,会很煎熬。今天这部戏写的还是一个人扮演三个甚至四个角色。独角戏编剧要给演员创造表演能力充分释放的可能性,让她把所有的能量释放出来,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过程。
我喜欢今天的这个戏,还有一个原因:在这样一个喧嚣的世界里,我突然在这样一个夜晚沉静下来了,我听到了两个女人心灵的河流在奔流,有时是轻轻流淌,有时是奔涌,有时这两条河流又汇合撞击到一起,或者互相拥抱,或者发生战争,到最后又归于平静,给我们心里留下很多可以回味的东西。
现在很多戏缺少文学性,这个戏是有文学性的。这个戏是写人的,而且是写了人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就像林荫宇老师说的那样,它甚至写了人的不确定性。这样两个生命走到一起,我们本来觉得会沿着一个方向发展,但是因为不确定性,戏很自然地走到了另一个结局,这都是显示两人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与人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这样的戏是耐看和耐回味的。
最后我想说,我看到了一个很好的团队。现在好多戏都急于在舞台上砸钱,急于在舞台上用大体量的舞美,用海量的演员,用这些把观众拿下。而这部戏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只有一个演员。舞台上虽然手段很多,但所有手段其实都服务于一个目的,就是帮助演员塑造人物,服务于演员的表演,而且舞台语汇是简练的,是以少胜多的。
希望这个团队继续往前走,有机地把更多戏曲美学的、写意的东西融入到戏里。当你们把戏曲很好地“化”进来,而不是“贴”进来的时候,当戏曲的表现力和话剧的表现力融到一起的时候,戏剧就变得更丰富、更有可看性了。
独角戏《那么寂静,那么喧嚣》剧照
对生活、对社会的思考和表达
文/梧桐
只要看现在还有这么多的观众坐着,还愿意跟剧组、跟我们来交流,我觉得就是这部戏首轮演出的最大的成功。所以今天对我来说,我最要说的一句话就是,《那么寂静,那么喧嚣》,看完这个戏,我心里头有寂静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喧嚣的时候。
我先说一点就是胡叠和罗琦这两位老师,我觉着做戏编导之间的化学反应特别重要。现在有好多的作品编导都不认识,不能互相加分,但是她们两位合作了这么多年了,今天我终于看到了这样一个符合她们两个人气质的作品,特别想让观众们和我一起为她们来鼓掌。
我刚刚就想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个戏,有一个特别好的女主演,真的感谢她的表演。
我现在先不说编剧,不说导演,我说这部戏,整个舞台呈现给我的一个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在这么一个寂静,这么一个喧嚣的时代,这么一个戏剧的创作生态环境下,有这样一部有品质的戏,其实是太难得。它的品质在哪里?在于它有它自己的态度,有它自己对生活、对社会的思考和表达。它符合我的审美的一点是,它不是非要让自己的观点直接给到观众,不是我要让你受一个什么样的教育,我要阐述一个什么东西,它是用细节、用人物的内心情感、用人物的互相之间的转换来去让观众感悟到我们身边的生活,所以如果让我给这个戏定位,我更想把它定位成一个社会问题剧。
当然,说到社会问题剧,大家可能会感觉很沉重,但是看这个戏时,我坐在舞台底下,我真的感到很沉重。不管是小邬雅也好,还是姐姐京剧演员也好,她们的这十几年的变化的历程,跟我们的周遭、我们的成长太相似了,在里头都能找到我们自己的、身边人的一些影子,这些影子,它又不是直给,这是编剧和导演的智慧和才华所在。
我要特别提一个细节,刚才林老师提到塑料布,当然舞台上演员把这块塑料布用得很美,但它给我的感受却好像是戏外的一种感受。我在想,人与生俱来的原生的阶层阶级,我们要不要打破它?我们在自己的原生状态下,能不能找到幸福感?如果能找到幸福感,我为什么非要到都市里头来?如果我们在农村,我们在最底层,但我们的社会能让最底层的老百姓找到他安身立命的幸福感,我们为什么非要到塔尖上来呢?现在这个戏让我思索的东西太多。我们从小的教育就是要我们头悬梁,锥刺股,来做人尖,来做金字塔的塔尖,但是塔尖就那么一点,那金字塔的中间和金字塔的塔体,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找到幸福感呢?这个就不是个人问题,一定是社会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解决好,就会出现那个画面:小朋友在草垛里头,舞着很破的不像样子的塑料布,但是我依然觉得很美。
然后我要特别表扬编剧胡叠,她用独角戏塑造了两个女性角色,用了很多细节,包括她们对猫的态度,包括她们的生死之间的转化,包括用京剧的元素来剥丝抽茧式地把她们的内心、她们的成长、她们的变化、她们的转变和纠结等,全都揭示给大家。她不是用一部戏单纯提出一个问题,或者就是给大家一个凄凄惨惨的悲剧,这部戏有一个力量,就是能让大家去思索,能给大家力量,能让大家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找到让我们振作和励志的地方。
然后我谈下导演罗琦,我就说一个细节,其中有一个几段京剧连唱的片段,那个片段的技术含量太高了,可能经常看戏的朋友们会有感受,现在跨界融合的剧目很多,很多的话剧作品在用戏曲元素,在用肢体元素,在用舞蹈元素,但是在我看来,用得好的作品不多,大家只是为了找一个噱头。导演也没有搞明白这一套技术怎么为角色服务,演员更没有搞明白,作为观众来说,也就是看一个热闹,但是这部戏里用戏曲来说不是看热闹,它是完全跟着人物走的,是完全融合进去了的,这一点非常棒。
林荫宇
林荫宇,中国国家话剧院国家一级导演、资深戏剧教育家。长期在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任教,曾任教学研究室及导演系主任。先后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台湾大学戏剧学系、台北艺术大学戏剧学院、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戏剧系任客座教授,从事导表演理论教学与实践指导。导演作品有《TSOU·伊底帕斯》《弗兰克五世》《椅子》《女仆》《晚安,妈妈》《麦克白》《捉刀人》《周末四重奏》等近70部。在各类报刊上发表论文、剧评、随笔等约百万字。编著有文集《导演档案》《徐晓钟导演艺术研究》。获文化部、学会、各地戏剧节奖项多次。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李宝群
李宝群,国家一级编剧,创作过大型话剧《父亲》、《矸子山上的男人女人》、《黑石岭的日子》、《万世根本》、《风雪漫过那座山》、《长夜》、《兵者,国之大事》(合作)、《从湘江到遵义》(合作)、《香山之夜》、《淮河新娘》、《古田会议》等;小剧场话剧《带陌生女人回家》《两个底层人的夜生活》《两只蚂蚁的地下室》《两只蚂蚁在路上》,独角戏《乡村往事》《花心小丑》等;芭蕾舞剧《二泉映月》;歌剧《鹰》(合作)等。作品数次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多次荣获文化部文华大奖、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曹禺戏剧文学奖、金狮奖及中国戏剧节,中国艺术节大奖等国家级奖项。
梧桐
梧桐,本名姜彤林,戏剧评论家,编剧,导演,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北京戏剧家协会理事。编导的戏剧作品:北京曲剧《徐悲鸿》、京剧《秋风起》、实验戏曲《追梦人》、话剧《实现突围》、北京曲剧音乐剧《翦氏夫人》、河北梆子《台城柳》、评剧《梦回洋桥》、评剧独角戏《楚云》、话剧《我的理想生活》、话剧《汉将李陵》、评剧《包拯还乡》及实验话剧《蝉——云雨三人风》《清流》《怀清台》等。编导的大型晚会:2013第八届全国戏剧文化奖颁奖盛典、2018年京津冀精品剧目展演开幕式、2020南锣鼓巷戏剧展演季开幕式和第三届北京(台湖)影偶艺术周开幕式等。另有戏剧评论专著《戏剧档案》、电影《山生》、小说《享受艰难》等作品及戏剧、影视、综艺、体育等评论数百篇。担任文学顾问和艺术总监的剧目包括《高朋满座》《一触钟情》《罗生门》《混世》《杀死男主角》《可以睡觉》《牡丹亭》《深水区》《奇怪的狗》《月下斩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