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奖最佳动画长片《蜘蛛侠:平行世界》
◆最佳动画短片《包宝宝》
今年奥斯卡奖结果揭晓,然而入围影片引发的关注度和讨论度都不及往年。在各种“唱衰”的声音中,唯独对动画长片和短片这两个奖项的质疑最少。
这并非因为“动画”不被重视,恰相反,随着越来越多优秀创作者的加入,新锐大胆的艺术探索不再是小众实验动画的特权,更多进入主流视线和商业放映院线的动画作品,有着抗衡真人电影的表现力。年度最佳动画长片的《蜘蛛侠:平行世界》和短片《包宝宝》等作品,证明动画能不局限于“全家欢”的类型,也能摆脱“电影低幼分支”的刻板印象。
动画能否进入成人世界、能否处理成人的命题?这已经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如果把视线放宽到奥斯卡的动画入围长名单、欧洲电影奖和各类艺术影展,很容易发现,动画电影不仅拥有不输真人电影的议题设置能力,更进一步,它丰富了真人电影的表现形式;甚至,它突破了真人电影和物理世界的局限,让视听语言闯荡新的维度。
动画拓宽了超级英雄的精神世界
当漫威旗下的超级英雄逐渐显出疲态时,一部《蜘蛛侠:平行世界》挽救了粉丝的热情。这部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的热门候选,取材于漫威漫画,借用了超级英雄片的类型方程式,又同时超越了漫画和超英大片。主创利用动画的特色和优势,跳出真人电影的技术限制,用“平行宇宙”的概念整合了历代“蜘蛛侠”的叙事线索,仅剧作就漂亮地完成“旧瓶装新酒”。在剧情最关键也最核心的动作戏段落里,主创再次利用动画的形式突破真人电影的局限,“对决”不再属于身体和物理的层面,而是把人与人之间思维的冲撞“可视化”,用奇幻的画面打通三次元和二次元,探索现实经验之外的体验。《蜘蛛侠:平行世界》保留了传统剧情片的叙事,这让它在大众市场仍然是“可亲”的,但它用动画的自由度,拓宽了超级英雄以及此种类型片的精神世界。
《人生的另一天》在去年戛纳影展首映取得轰动,原因是类似的。这也是2019年初欧洲电影奖的最佳动画长片得主,影片根据1970年代一位波兰记者亲历安哥拉内战之后的非虚构作品改编。电影以及原作的视角和立场可以商榷,重点在于动画如何释放了“历史讲述者”的想象力,真人访谈的段落和模仿手持摄影质感的手绘动画相结合,是对虚构和纪录边界的挑战。
用儿童的视角挑战“儿童不宜”的主题
去年戛纳影展期间还有一部现象级的动画,就是日本导演细田守的《未来的未来》,这部影片也是今年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五部入围作之一。细田守因为家里第二个孩子的出生,真实的生活经验给了他启发,促使他创作出“二宝降临,大宝怎么办”的故事。影片的画风既甜且萌,内容却非小清新和小确幸,导演别出心意地用“大宝的心理建设”这条叙事脉络,钩沉了大半个世纪的家族史,用童真的视角直面宏阔的命题,在动画中注入时光和生命的分量。
可以用孩子的目光迎向历史、记忆、战争、身份这些沉重到似乎“儿童不宜”的议题吗?《未来的未来》给出正面的回应,《养家之人》也是。《养家之人》的女主角生活在塔利班严酷统治下的阿富汗,她目睹父亲无辜被捕,看到母亲和姐姐陷入绝望,在那个疯狂、残酷的生活环境里,小女孩只能女扮男装承担起“养家之人”的角色。作品在简洁的二维手绘画面中融入版画和细密画的特色,以质朴的民风在一个简单的故事里注入坚实的力量感,探讨“女性艰难的生存和成长”。
讨论《养家之人》的特色,难以绕开这个创作团队之前的《凯尔经的秘密》和《海洋之歌》,以及他们即将上映的新作《狼行者》,这些作品的共同点在于让民间传说和触及现实的成长议题形成互文的关系,“说书”的画风大量借鉴民风盎然的传统绘画,在《凯尔经的秘密》和《海洋之歌》里是圣经手抄本的插图,《养家之人》是细密画,《狼行者》是欧洲木刻版画。质朴有力、具有极高辨识度的画风,协同剧作一起构筑了这些动画的能量,仅从“品相”上,它们一目了然地和发达技术时代追求“恢弘”“拟真”的动画大制作拉开了差距。这让人想起鲁迅当年对民间木刻版画的推崇,以及他写下的“望虽小陋,顾亦留独弦于槁梧”——越是在技术化观看机制大一统的环境里,越是有必要让某些手工艺者发出独特的声音,要让“大家各自成为自己”,表达自己的心声。
被释放的不仅是导演的想象力,还有观众
能自觉和主流规训拉开距离的创作者,在作品中解放的不仅是个人的想象力,也间接促成对观众的解放。日本导演汤浅政明的两部作品入围了今年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的25部长名单,虽然最终未获提名,但《宣告黎明的露之歌》和《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都是返璞归真、回归动画精神的作品。尤其《春宵苦短》,小说原作是依次发生在春夏秋冬的四个故事,导演把原作者自嘲的“年轻人无聊的恋爱故事”压缩到一个晚上,在内心狂想中完成时间加速度的四季轮回,用酒神的狂欢精神,释放了爱情中的偶遇和经营、卑怯和澎湃、错位和误会,调成一杯苦涩甜蜜百种况味的鸡尾酒。为什么说它回归了动画精神?因为导演利用简笔画风的线条和色彩完成对真实世界抽象,用动态画面的节奏去反击物理世界的逼真,进而让幻想、意识和情绪显形,至此,动画不再被剧情或仿真的图像所挟持。戈达尔说,电影应该让人看到现实中看不到的东西,其实,这里的主语可以换成“动画”。
这样一看,纠结于动画主角的形象是否颠覆了传统、或家喻户晓的传说能否被降格成网络文学风格的清新爱情故事,这都成了准入门槛级别的问题。动画这种形式,论艺术、论商业,都能大有可为,个中道行且深。
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