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漫画进入“互联网 ”时代
□ 颜 开(著名漫画家、动画导演、北京漫言星空文化发展有限公司CEO)
“最近工作室人跑得厉害啊……都没过试用期的小鬼就接到连载跟我辞职了!现在连载都不设门槛的吗?”网络连载容量的扩大及门槛的一再降低,让很多原本没机会刊登的作者有了刊登的机会。但这又将是一把双刃剑,剑的A刃是让众多新人获得刊登机会,剑的B刃却是很多没有做好创作准备的作者直接面对凶猛残酷的市场规则,这无异于把一个没有任何训练及锻炼的新兵送上战场,阵亡率极高。
中国整体的漫画生态形成“UGC”内容过盛,倒逼“PGC”创作者降质创作的现状。
中国的漫画家及原创团队们,正在面对史无前例的行业机会,以及超级浮躁的外部环境。
这个“扁平化”的时代打破了传统的行业壁垒,给了无数有才能的人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个时代玩法未定,谁能创新,谁够努力,谁能制定行业新规则,谁就有机会领军这个时代。有能力,有创意,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漫画界的乔帮主。
这个“唯快不破”和“资本趋利”的时代,很容易将有情怀、有能力、有风格的创作者逼入死角。这个“数据化”的时代,将造成一切价值的唯数据至上。合作体量的极不对等,创作者们比起在传统时代,也将更加没有话语权。我们将进入一个短期的“劣币驱逐良币的时代”。如果不足够坚韧,可能随时会成为“烈士”!
颜开作品《星海镖师》新年贺图
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黄金时代
上世纪的90年代是中国原创漫画的萌芽生长期(1993-1998),我认为那是我们的“黄金时代”。在那时“一支笔、一张纸就可以开始梦想”。虽然我们处于稚嫩的成长期,但我们有相对稳定的漫画刊物,作者队伍也在慢慢成长,从《画书大王》到国家的5155工程稳步推动着原创动漫的前进。
白银时代
2000年前后我们处于白银时代(2006-2014),市场的进一步成熟,让商业刊物快速成长,原创动漫和国家经济成长一样,进入了高速成长的阶段。这个时代的一个特征就是中国漫画渐渐由黑白转为彩色,进入了“全彩化”和“市场化”。也许把这个时代叫“炫彩时代”更为贴切,这样的转变给下一个时代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
“互联网 ”的新次元
QQ、微信、微博、智能手机等等互联网工具及自媒体的出现和普及奠定了“互联网 ”时代的来临(2015-?)。在这个时代里各行各业都在被颠覆和洗牌。犹如所有电信公司都没想到过让话费降下来的竞争力会来自于腾讯这样一个互联网企业。漫画行业的颠覆和变化同样也来自于互联网而非传统出版行业,腾讯动漫平台、网易动漫平台、有妖气、布卡漫画、咪咕动漫等等互联网及手机端平台将颠覆行业玩法。就如马云所说,我们要拥抱“变化”,敢于拥抱这次“变化和颠覆”的勇者将拥有无数创新的机会,这将是一个“动”起来的时代。
中国漫画正在进入一个资源整合、重新洗牌的时代
书香时代渐行渐远
某日我正准备带女儿到楼下报刊亭去买她喜欢的植物大战僵尸的绘图上色本,但是遗憾地发现,报刊亭已经拆除了。虽然之前和老板聊天,也听老板偶尔透露过书报亭生意难做,但没想到已经难到他下决心放弃这个报刊亭。相信我经历的这个故事在全国各个城市都陆续发生着。报刊亭是纸媒发行的基础,报刊亭随风而逝意味着传统纸媒在逐渐萎缩。
传统纸媒下行的数据
在中国,传统纸媒的销量在2014-2015两年内萎缩了接近一半。各知名漫画杂志均有不同程度的销量下滑。漫画单行本销量均有三分之一或以上的跌幅。
漫界双雄式微,战国时代到来
2014年中国漫画界有两件大事:《知音漫客》人事地震,《漫友》被并购,两强分别出现状况,标志着中国内地新漫画纸媒白银时代的结束。新老交替的群雄割据时代开始了。
新一代对于漫画阅读需求的变化
随着90后渐渐长大,00后开始成为漫画的主流受众。他们在小学高年级就会拥有智能手机,他们不再购买书籍,养成了在APP平台看漫画的阅读习惯。
中国漫画正在经历一个资本促进、高速发展的时代
随着中国房地产经济失势,资金逐渐转向各个产业,其中动漫文化产业是倍受资金关注的一个产业。2015年《大圣归来》《捉妖记》等几部国产3D动画电影的热映及票房大卖更加加速了这一现象。“IP”“泛娱乐”概念成为资本追逐的目标。
巨头和资本的行动
2014年,华闻传媒3亿元并购漫友,让传统纸媒开始积极思考,寻求转型。2015年初,腾讯加大了对动漫板块的扶持力度,投入5000万元在该板块培养IP,2016年更是投入3亿元之巨,这一行动拉开了巨头纷纷入局漫画行业的大幕。2015年7月,奥飞动漫9亿元收购有妖气。有妖气值多少钱?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它能不能被用来“讲资本故事”。事实证明,奥飞的股价飙升。
此外,诸如网易、光线传媒等不少巨头对于动漫产业内容各有布局。纯资本也加入战局。而利用各种方式获得了大量用户及流量的移动端APP,成为资本的新宠。2016年,二次元的概念已被炒热,资本从平台、IP原创、周边、演艺等各种创业方向投资二次元公司。B站等为代表的公司已经估值达到十几亿元。
资本对IP的重视,导致产业链开始形成
2014-2015年以来,行业内如早年盲目投资动画、游戏、大电影般来进行资本赌博的行为日渐减少。更多的项目开始走经典的“成功漫画小说改编”的模式。利用投资成本低的文学、漫画来培育IP;用电视剧、动画来放大IP价值;再在游戏和电影及衍生品上去实现IP价值变现,也成为行业共识。中国动漫界之前断裂的产业链各环,终于有了链接起来的可能。
资本追逐IP的具体范例
《十万个冷笑话》票房1.1亿元成为中国第一个破亿元的高年龄段动画电影。
漫画家阿桂的《疯了桂宝》大电影票房超过6000万元。
《大圣归来》的9亿元票房更堪称奇迹。虽不是漫改电影,但其对行业原创的促进不言而喻。
腾讯动漫《中国惊奇先生》《尸兄》《王牌御史》等近10部漫画被改编为网络周播动画。随着腾讯影业的诞生,其中主要的几部,也已经有了电影化的计划。随后,爱奇艺等视频网站开始跟进。
在漫改游戏方面,最早有漫友授权《血族》手游的破冰,之后有《尸兄》售出5000万元、《从前有座灵剑山》等售出1亿元天价授权的斩获。
最后以《星海镖师》为例,《星海镖师》创作于2008年,在纸媒上累计销量约有近千万册,但影响的受众群体核心过于狭窄,年龄段过低,仅有行业影响力。对其感兴趣的合作者,大部分集中在传统出版集团。2015年我们将它放在腾讯动漫收费连载后,点击下载迅速超过2000万,百度指数立刻从日均几百达到了日均5000左右。这仅仅还是在单平台上投放和收费连载带来的效应。而作品在新媒体的投放,为我们吸引到更多领域的合作伙伴,经过选择,我们将《星海镖师》的动画、真人影视剧以及动画大电影改编授权给了光线传媒。作为中国销量最好的原创少年热血漫画之一,之前花费数年努力没能达到的成果,在新媒体时代,半年内就达成了。而这只是众多例子当中的一个。新媒体及资本环境给好IP带来的影响不容小视。
中国漫画正在进入一个创作数量井喷,但短期劣币驱逐良币的时代
纸媒端
传统纸媒2014-2015年依然创刊了包括《好漫画》《一周漫画》《风炫漫画》等数种新杂志。由于约稿的依然是国内各大专业漫画家及工作室,作品质量依然居于各媒体之首,但不断下降的纸媒销量,正在逼迫传统作者集体向新媒体平台迁徙。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留在传统纸媒的作者恐怕仅剩三成。
网络端
腾讯动漫:在原创作品上,目前点击量最高的《尸兄》达到65亿,成绩斐然。点击超过3亿的精品作品则有30部(包括我们的《凤临天下》)。
有妖气:号称拥有4万部作品。《端脑》《雏蜂》《镇魂街》3部漫改电影被提上议程。
但基于互联网读者的喜好,以及网络平台过于追求数据的发展方向,目前大部分作品,以无节操重口味为主,品质相对堪忧。而低稿酬和超高频的每周数更的连载要求,均限制了作品的创作质量。大量的漫画爱好者所提供的业余创作作品,IP含金量较低,无法诞生经典。
中国整体的漫画生态形成“UGC”内容过盛,倒逼“PGC”创作者降质创作的现状。
移动端
移动端代表一批新崛起的年轻平台,部分以做盗版起家,部分以新概念起势,均在2013-2014年引入投资,开始在新平台上逆向倒逼传统平台让出市场份额。
布卡漫画、快看漫画、追追漫画、漫画岛、可米酷、大角虫漫画等十几个知名APP,目前各自占据一块细分市场。发展方向各有侧重,但共通点都是“着眼未来的IP价值。”
中国的职业漫画人数量,因为网络和移动端平台的海量需求,在2014-2015这两年间,从约500位瞬间增加到5000位,并向5位数进发。由于门槛的变低,增加的垃圾作品也无可计数。正如曾经的“中国国产动画年产量20万分钟”,中国原创漫画也进入了这个阶段。
“互联网 ”时代的漫画家们的生存状况及一些日常发生的事例
大约在四五年前,平台和杂志来约稿时会这样说:“老师,我们跟你约稿来了!什么?您有原创稿子?不不,我们不要,我们这里有唐三的本子想改编……”小说IP的火热导致网络小说改漫画成为一股热潮,而我们是这股热潮的先行者之一。
在这一两年我还遇到这样的情况:“老师,我们跟你约稿来了!什么?您能画半月刊?不不,我们要做日更,最好每月1000页……”网络连载的特征之一就是更新频率的需求高于一切,更新频率高相对就更容易获得高人气。但更新频率的加快也带来了些副作用,作品的综合质量和创作者的耐受能力受到更加严苛的考验。
而我和公司版权部的同事时常会收到这样的电话:“喂,你们的版权授了没?快卖啊,听说某某的某某IP拿了N多万元授权费呢。”业界一些成功的范例,导致了资本涌入,也让中国漫画迎来了一次机遇。
在和同行的交流及聊天中我们也经常这样相互吐槽:“最近工作室人跑得厉害啊……都没过试用期的小鬼就接到连载跟我辞职了!现在连载都不设门槛的吗?”网络连载容量的扩大及门槛的一再降低,让很多原本没机会刊登的作者有了刊登的机会。但这又将是一把双刃剑,剑的A刃是让众多新人获得刊登机会,中国漫画作者基数由3位数急剧增加到4-5位数。剑的B刃却是很多没有做好创作准备的作者直接面对凶猛残酷的市场规则,这无异于把一个没有任何训练及锻炼的新兵送上战场,阵亡率极高。能出高质优秀作品的概率变低。(只是作品基数大了,优秀作品的概率就少了,优质作品的总量其实没有变少,还会有相对的增加,优秀作品由原有的有经验的作者为主力再加上少部分相对优秀的网络作者在保障着。)
参加行业会议及相关的行业新闻则经常会有这样的报道:“我们已经拥有数千名漫画家在做上万部日更漫画……我们现在价值几十亿元……”平台的高速成长也是“互联网 ”时代的一个主要特征。
中国的漫画家及原创团队们,正在面对史无前例的行业机会,以及超级浮躁的外部环境。能不忘初心地创作,正变得越来越难。但新一代们,也已经为行业发展推出了新的漫画形式“条漫”“动态漫画”“配音漫画”“广告漫画”等等,进一步丰富了漫画的类型。
“互联网 ”时代,将使得中国漫画步入一个好的时代
这个“扁平化”的时代打破了传统的行业壁垒,给了无数有才能的人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个时代玩法未定,谁能创新,谁够努力,谁能制定行业新规则,谁就有机会领军这个时代。任意一个优秀的团队组合,都有可能有机会拼杀出一个细分市场。有能力,有创意,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漫画界的乔帮主。
“互联网 时代”,这也将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个“唯快不破”和“资本趋利”的时代,很容易将有情怀、有能力、有风格的创作者逼入死角。这个“数据化”的时代,将造成一切价值的唯数据至上。合作体量的极不对等,创作者们比起在传统时代,也将更加没有话语权。我们将进入一个短期的“劣币驱逐良币的时代”。如果不足够坚韧,可能随时会成为“烈士”!中国的创作者及创作团队正站在丁字路口,左拐是“大而强”,做成中国版漫威,右拐是“小而美”,做细分市场和自媒体。而更多的普通的创作者和工作室,未来可能将面临淘汰和并购。
我们处在一个充满机会又浮躁的时代。但无论时代如何变,永远需要优秀的创作内容。前进,即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