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被光抓走的人》让每个角色在“求证爱”的过程中,展开人与人相遇的光谱,展开家庭和婚姻内部、情侣和暧昧关系中“人与人”的各种可能 图为电影海报。
电影《被光抓走的人》观感微妙:它在一个高概念的科幻设定下,向着土味现实的内核深入;它让“成年人的情爱”这种非常布尔乔亚趣味的罗曼司,下沉到远离大都会的小城中下阶层中;创作者持着中年男性沙文视角却毫无自觉,这很膈应人,但整部作品难得诚实地讨论一些在主流商业电影中被回避的问题,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到底是什么?爱在一段契约关系里存在么?没有爱或不被爱的人,可以得到一视同仁的体谅和祝福么?
一道不可解释的光带走了一些人,另一些人被留下了——比起这个软科幻的大前提,电影给人的第一观感反而是坚硬的现实感。小城逼仄,主角们在是非不断的熟人关系网络里,烦恼于评职称、被爹妈棒打鸳鸯、行将完蛋的婚姻成为同事的谈资……人人被困在世俗层出的事件里,活得一脑门官司。
这时,一道莫名其妙的光来过,发生了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被带走的都是彼此相爱的人”最初是一群中学生的戏言,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证伪,至多是种奇谈。即便“彼此相爱的人被带走”这个前提成立,按照数理逻辑的“充分必要条件”,并不能推出“留下来的人不相爱不被爱”这个结论。
但恰恰是流言和奇谈中断了所有人的日常,“爱还是不爱”这个言情命题成了生活中最优先级的存在。为了让生活回归日常,这群人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地来证实“爱”。荒谬或悲哀都在于此。爱的纠结深入下去,是爱的悖论。在花式“求证爱”的过程中,不同的当事人用尽金钱、谎言话术、身体暴力的手段,结果是可预见的,钱、谎言和暴力都不是“爱”的流通货币。愣头青从阳台跳下去,只能是摔成植物人;语文老师的“没有恶意的谎言”只是为了兜住他的虚无的“面子”;参加情人葬礼的傻姑娘抢着付丧葬费,她深信不疑“如果他不出意外,我们会一起被带走”,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罗大佑在《爱的箴言》里写下这样的歌词: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纵然营销号有几百种方法胡诌“爱一个人的方式”,然而残酷的是,在具象的事件层面,爱几乎无法被证实或证伪,它是信念和幻觉的化学反应。刨根究底地追问“爱的真相”,人物陷入这份贪婪,其实是介意“为什么被爱/被选的不是我呢”。深究下去,是他们无法诚实地面对自己,无法接纳一个充满缺陷的自我。
《被光抓走的人》让每个角色在“求证爱”的过程中,展开人与人相遇的光谱,展开家庭和婚姻内部、情侣和暧昧关系中“人与人”的各种可能。恰恰是在这张庞杂的“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的网络里,电影暴露了它的短板——男性中心的视角。很难想象,一部试图开诚布公探讨当代生活语境中情感关系的作品,它的性别意识和视野是狭窄的。
多线平行的叙事里,黄渤扮演的语文老师毫无疑问地挑着大梁,甚至,电影的高潮段落是他终于面对自己的虚伪和矫饰,坦白了他暗涌的欲望,忏悔自己既不能坦荡地面对年轻同事的爱情,也辜负了妻子。然而在他自我纠结和自我和解的过程中,那个在婚姻中长久沉默而趋于绝望的妻子,到最后也没有机会发出她的声音。她始终被客体化,最初是没有存在感的妻子,后来是男人之间旁敲侧击的谈论对象,最终,她出现在幡然悔悟的丈夫的凝视中。
至于本来尖锐的性别议题讨论,怎么会轻易演变成“分享了同一个男人的女人们彼此和解”,以及男性本位的“一个和我旗鼓相当的女人终将理解我、接受我、用一生记住我”?这难道不是中年男人的爽文?导演的性别意识和对女性的想象力,和其之前编剧的《老炮儿》《心花路放》《疯狂的外星人》一样,颇有局限。本报记者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