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不会停止流行
——中国流行音乐40年
□ 付 林(中国音协流行音乐学会主席)
音乐背后最大的支撑,是政治、是经济、是文化、是生活状态。
当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帮”,那首韩伟作词、施光南作曲的《祝酒歌》给了亿万人心灵的慰藉,全国到处充满生机。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改革开放”国策时,全国欢欣鼓舞。在巨大的政治变革之际,1981年那首晓光作词、施光南作曲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应运而生,唱遍大江南北。
中国改革开放的40年,对演艺界最有影响的就是流行音乐的发展。对演艺业和唱片业来说,音乐作品与音乐人永远是主体。
一 1978年—1985年:流行音乐第一波
此一时期,是被称为“非主流”“次主流”的流行音乐的复兴和开拓期。因为,此期间是革命歌曲、红色歌谣向流行民谣、流行歌曲转换的颠覆性大时代。以施光南为首的充满历史责任感的音乐家,写出像《祝酒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打起手鼓唱起歌》等充满时代特点的抒情歌曲。王酩以电影为载体写出《边疆泉水清又纯》《妹妹找哥泪花流》《绒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等一批优美动听的中国乡村伤情歌曲。王立平以电影为载体写出《太阳岛上》《大海啊故乡》《牧羊曲》等脍炙人口的歌曲。谷建芬以演出舞台为核心,写出《校园的早晨》《那就是我》《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等校园歌曲。在以他们为代表的新音乐人的强力冲击下,许多老音乐家像吕远、生茂、唐诃、魏群、金凤浩等人也写出《牡丹之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十五的月亮》《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等时代主流音乐。
这一时期流行音乐的创作特点是:新鲜、浪漫、轻柔、真情、愁怨、无奈……充满生气,也充满缠绵与自我。这和当时流行的太阳镜、喇叭裤、三洋立体声手提录音机、红棉吉他、霹雳舞、迪斯科、茶座、歌舞厅等相呼应。1979年,广州太平洋影音公司引进24轨立体声录音生产线,到1982年,北京农业电影制片厂录音棚引进立体声录音系统,都成为音乐生产的科技推动力。创作群体发生裂变,从团队走向社会,从词曲创作单一化走向制作生产复合流程,这些都成为流行音乐重生的基础要素。
在政治、经济新浪潮冲击下,一方面受到港台、欧美音乐的影响,受到像邓丽君、山口百惠、刘文正、谭咏麟及披头士、杰克逊、麦当娜等人的巨大影响;另一方面受到歌坛主流名家带动,像李谷一、郑绪岚、蒋大为等国内主力名家的影响,中国歌坛开始了“通俗民歌”的大胆尝试,流行音乐开始艰难缓步生成,并以微弱的声音和强大磁力进军文化市场。在缺乏主力传媒支持下,在空前活跃的唱片(磁带)产业以及演出舞台走穴市场的推动下,流行音乐带着草根性挤向主流快车道。
1978年至1985年,还是中国流行音乐复甦和重生的时期,演唱以真声为主体,创作以民谣体为主体,乐队以电声为主体,传播则以盒带商品为主体,反映着都市、时尚、人文生态。
通俗民歌演唱代表人物李谷一在1980年元旦前夜演唱的《乡恋》(马靖华词/张丕基曲)轰动歌坛,她突破传统演唱,让听众有了全新的听觉认识,从此有了“通俗民歌”概念。学过美声的苏小明演唱的《军港之夜》(马金星词/刘诗召曲)流传全国,她对传统唱法的反叛,遗弃声音表现,返璞归真,平白自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学过二胡的程琳成为童星,13岁至16岁期间演唱的《小螺号》(付林词/曲)和后来的《童年的小摇车》(付林词/曲)《熊猫咪咪》(侯德健词/曲)共三张专辑,使得她成为邓丽君式、西德“英俊少年”童星的流行唱法第一人。
而另一位二胡手、以演唱欧美乡村音乐著称的成方圆也演绎了电视剧《虾球传》主题曲《游子吟》、专题音乐片《九州方圆》插曲;上海歌手沈小岑演唱了《请到天涯海角来》(郑南词/徐东蔚曲);江苏姑娘朱晓琳演唱了《妈妈的吻》(付林词/谷建芬曲)……他们与缺少原创但是依赖港台歌曲而影响颇大的李玲玉、张行、张蔷、张蝶、赵莉、吴涤清、蔡妙甜、吕念祖、段品章、张晓梅、王小菁等歌手形成第一代歌星群,累计录制过上千万盒磁带专辑,并活跃在大小舞台上,形成流行乐坛灿烂风景线。
从以上事实可以看出,歌手的生成与唱片业的兴起,立体声磁带的传播推动了流行音乐第一波。王立平、王酩、谷建芬、张丕基、付林、刘诗召、马丁、许镜清等作曲家,晓光、王健、凯传等词作家也都涉足或挺进了流行音乐。
二 1986年—1990年:流行音乐第二波
这一时期处于粗糙的多元状态,唱片公司繁生,是严重的翻版、盗版时代,盒带生产和歌舞厅的繁荣,养育了一代职业歌手,电视传媒跃上潮头成为推动明星的超级舞台,电视大赛开始专业分类,即三种唱法细分,也提升了流行音乐的认定地位。晚会歌曲、影视剧主题歌曲、唱片歌曲成为三大新兴音乐艺术市场的需求方。
这一时期,香港组织了“明天会更好”大型演唱会,港台每年各类“排行榜”如火如荼,而苏芮、齐秦、童安格、王杰、费玉清、费翔、姜育恒、千百惠、梅艳芳、谭咏麟、张国荣、张清芳、伊能静、小虎队等明星仍是唱片发行的主流。
流行音乐创作中出现了民歌体流行音乐和摇滚作品。“西北风”流行民歌成为主流。
1986年5月,百名歌手为国际和平年演唱了《让世界充满爱》(陈哲、小林、王健词/郭峰曲)。《让世界充满爱》这首歌,代表着新生代词曲作家的成熟。1986年5月,在大型演唱会上,崔健乐队以崭新精神状态登场,《一无所有》(崔健词/曲)赢得了全场最多最热烈的掌声,一种中国式的摇滚从地下走向台面,宣告着广义的摇滚流行诞生,从此也拉开“西北风”的浪潮。次年,程琳演唱的《信天游》(刘志文、侯德健词/解承强曲)唱响全国。
由范琳琳、杭天琪、胡月、那英、韦唯等歌手演唱的《黄土高坡》(陈哲词/苏越曲)、《我热恋的故乡》(孟广征词/徐沛东曲)、《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张藜词/徐沛东曲)、《山沟沟》(陈小奇词/毕晓世曲)、《认识你的时候》(陈哲词/付林曲)、《心愿》(任志萍词/伍嘉冀曲)等“西北风民歌流行”成为一个时期的热门歌曲。
刘欢、孙国庆、张伟劲、范琳琳、李娜、付笛声等演唱的电影《红高粱》,电视剧《雪城》《便衣警察》,电影《黄土地》,电视剧《篱笆·女人·狗》等影视剧的插曲,形成“西北风”强力风心。
苏红演唱的校园民谣《我多想唱》(徐楠词/谷建芬曲)、《小小的我》(王健词/付林曲)也流行一时。朱哲琴演唱的《一个真实的故事》(陈雷、陈哲词/解承强曲)成为当时各类声乐比赛的热门歌曲。毛阿敏演唱的《思念》(乔羽词/谷建芬曲)、《烛光里的妈妈》(李春利词/谷建芬曲)奠定了她在歌坛的实力派地位。韦唯演唱的《相聚在龙年》(曹勇、韩伟词/付林曲)、《爱的奉献》(黄奇石词/刘诗召曲)也使她成为实力派歌星代表人物。臧天朔创作并演唱的《心的祈祷》《朋友》成为各个歌舞厅必唱曲目。田震演唱的《最后的时刻》(陈哲词/董兴东曲)则震撼了首都体育馆。
这一时期,老一代作曲家谷建芬、付林、温中甲、马丁、许镜清等仍然充满活力,新一代的崔健、侯德健、郭峰、苏越、徐沛东、雷蕾、李黎夫、伍嘉冀、臧云飞、解承强、金巍、董兴东、侯牧人等,都成了流行音乐创作的主力军。词作家乔羽、张藜、王健等依旧活跃,陈哲、陈小奇、甲丁、黄小茂等也成为词界新锐。
三 1991年—1999年:流行音乐第三波
这一时期,歌手除了依赖“电视晚会”“大赛”外,比欧美晚了十年的MTV音乐电视开始出现,以崭新面貌推动了原创,同时各地电台的“音乐歌曲排行榜”盛行,为流行音乐多元化、歌手个性化、更新换代起到巨大推动作用。此时,偶像派歌手与实力派歌手泾渭分明,原创作品开始年轻化、商业化。此期间的港台歌星“四大天王”——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黎明,还有陈淑桦、黄莺莺、潘美辰、潘越云、张雨生、林忆莲、周华健、张宇、张信哲、赵传、任贤齐、孟庭苇等歌手以及他们的作品仍占据唱片、演出的半壁江山。
这一时期的流行音乐作品题材多样化,“小我”与“大我”并行,民谣流行与传统流行并行。
尹相杰、于文华演唱的《纤夫的爱》(崔志文/万首曲),火风创作并演唱的《大花轿》,江涛演唱的《愚公移山》(韩永久词/卞留念曲),使他们成为上世纪90年代“乡村民谣流行”的代表人物。老狼、朴树分别演唱的《同桌的你》(高晓松词/曲)、《白桦林》(朴树词/曲),使他们成为“校园民谣流行”的代表人物。
艾敬、李春波、孙浩、谢东分别演唱的《我的1997》(艾敬词/曲)、《小芳》(李春波词/曲)、《一封家书》(李春波词/曲)、《中华民谣》(冯小泉词/曲)、《笑脸》(富钰词/陈翔宇曲),使他们成为“城市民谣流行”的代表群体。
刘欢演唱的《弯弯的月亮》(李海鹰词/曲)、影视剧插曲《千万次的问》(冯小刚、郑晓龙、李晓明词/刘欢曲)、《好汉歌》(易茗词/赵季平曲)、《从头再来》(陈涛词/王晓锋曲),还有后来的《你是这样的人》(宋小明词/三宝曲),影响了整个年代。田震演唱的《野花》(田震词/刘君利曲)、《干杯朋友》(杨海潮词/曲)、《执着》(许巍词/曲)奠定了她在歌坛的主力地位。
李娜、李琼分别演唱的《青藏高原》(张千一词/曲)、《嫂子颂》(裘逸词/张千一曲)、《山路十八弯》(佟文西、尹建平词/王原平曲)都形成俗称“民通”的民歌流行风格。
孙悦、陈明、朱桦、何静、周彦泓、王菲菲、陈琳、江珊等人,分别演唱了《心情不错》(甲丁词/卞留念曲)、《好人好梦》(樊孝斌词/宋书华曲)、《快乐老家》(浮克词/曲)、《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妮南词/刘彤曲)、《我怎么了》(崔博、裘斯词/崔博曲)、《家园》(李杰词/曲)、《又见茉莉花》(周艳泓词/张宏光曲)、《水中花》(李杰词/曲)、《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洛兵、丁原词/周笛、丁原曲)、《梦里水乡》(洛兵词/周笛曲)等一批力作。
林依轮、黄格选、戴军、高林生、景岗山、罗中旭、郑钧等人分别演唱了《爱情鸟》(张海宁词/张全复曲)、《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张全复、张海宁词/张全复曲)、《春水流》(高枫词/曲)、《阿莲》(小曾词/曲)、《牵挂你的人是我》(杨湘粤词/李汉颖曲)、《我的眼里只有你》(黄小茂词/三宝曲)、《星光灿烂》(罗中旭词/曲)、《回到拉萨》(郑钧词/曲)等作品。
此波近十年,出现了一批新人新作,陈小奇、陈涛、宋小明、乔方等新词风使流行音乐更加具有人文气息和现代时尚意识。徐沛东、刘青、张千一、三宝、李海鹰、张全复、毕晓世、张宏光、薛锐光、王晓峰、卞留念、肖白、李杰等中青年作曲家、音乐人成为上世纪90年代流行音乐创作主体。
四 2000年—2010年:流行音乐第四波
这一时期,中国高速发展,世界经济一体化,文化讯信交流已走向同一个平台,互联网的出现,数字化的牵领,使音乐艺术传播更加便捷,流行音乐流速、节奏更快。我们面对的不仅有港台音乐竞争,也有欧美的强势流行文化的输入,“R&B”、“雷鬼”、“饶舌”、“嘻哈”等融入年轻人的生活。李玟、张惠妹、蔡依林、萧亚轩、许茹芸、周杰伦、王力宏等港台歌星影响着中国大陆音乐市场。
韩红演唱的《我的家乡在日喀则》(韩红词/曲)、《天路》(屈塬词/印青曲)、《天亮了》(韩红词/曲)和翻唱的《青藏高原》(张千一词/曲)、与孙楠合唱的《美丽的神话》(王中言、严艺丹词/崔浚荣曲)等歌曲使她一跃成为歌坛实力派代表。
孙楠演唱的《拯救》(梁芒词/周笛曲)等作品使他的歌唱事业如日中天。谭晶演唱的民歌流行歌曲《在那东山顶上》(仓央嘉措词/张千一曲)和《蔓延》(郭乔伊词/李海鹰曲)以及她的跨界歌唱,使她成为“民通流行”的代表。汪峰创作并演唱的摇滚流行歌曲《飞得更高》《怒放的生命》使他成为摇滚界最有魅力的男歌星。韩磊演唱的影视剧插曲《等待》(葛根塔娜词/张宏光曲)、《向天再借五百年》(樊孝斌词/张宏光曲)使他成为最有实力的男歌手之一。
杨坤创作并演唱的《无所谓》《兄弟》、陈坤演唱的《月半弯》(郝雷词/曲)、张靓颖演唱的《天下无双》(樊馨蔓、时勇词/陈彤曲)《画心》(陈少琪词/藤原育郎曲)、凤凰传奇演唱的《月亮之上》(何沐阳词/曲)、雪村演唱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雪村词/曲)、庞龙演唱的《两只蝴蝶》(牛朝阳词/曲)、杨臣刚演唱的《老鼠爱大米》(杨臣刚词/曲)、马天宇演唱的《该死的温柔》(秦天词/曲)、王蓉演唱的《我不是黄蓉》(李敏、王蓉词/王蓉曲)等等成为这一时期传唱度很高的歌曲。
这一时期产生很大影响的还有羽·泉组合、阿里郎组合、彝人制造组合、蝌蚪合唱团、女子十二乐坊等。
流行音乐在这一阶段的特点是:产量俱增,网络歌曲跃上潮头并挤入快车道。创作多元化,各种组合演唱等形式更加成熟,创作群体不再局限在三宝、小珂、王晓峰、卞留念、陈彤、捞仔等音乐人的圈子,一批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人成为音乐生产不可忽视的力量。
五 思考:融合是未来音乐发展的主流
从1888年柏林纳发明碟式唱片,到1940年利用磁带录音,到20世纪末数字产品不断更新换代,QQ、硬盘、MP3及音乐网站的出现都为流行音乐传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聆听方式已跳出音乐会的单一传播渠道。“自由选择”将影响主流音乐传统聆听方式。其结果是:“权贵音乐”、“假贵族音乐”、脱离生活的“概念歌曲”均将受到抛弃。人们在“流音”中享受自由的空间与时间。
21世纪初始,音乐创作与制作量成倍增长,显现生产过剩的趋势。其特点为:电脑制作数字化,产生无数电脑音乐制作人,促进了音乐人更新换代。流行音乐制作群体形成,机械生产、批量成品也使艺术作品走向了国际化、同一性。
电脑录音系统家庭化,降低了音乐合成录音成本和门槛,使公司、音乐制作人、歌手都成为音乐生产者。音乐创作将更加良莠不齐。互联网的广泛应用使歌曲与歌手无门槛地走向新媒体平台。
失去原创精神,是现代音乐批量生产的结果。丧失艺术的个性化,也是“流音”面对的问题。融合、杂交,是未来音乐发展的主流。心灵感动、真实生活触动创作是音乐人的克己内功。放慢生产脚步,减少“白色垃圾”,增加“环保产品”已成为大众的呼声。当我们开始培养无数音乐制作人时,同时我们也将面对模仿、翻版年代的再度来临。
新音乐人、制作人的出现,带来对传统创作生产的巨大冲击和变革。在我们欣赏和羡慕、爱护他们的同时,也要关注“机械生产”带来的“伪歹粗俗”产品。创新音色、音响化软件,跳出固有的乐器音感局限,人们可以听到更宽阔、更具想象的声音,现代人越来越不依赖原有教材设定的音乐表达方式和聆听方式。现代科技颠覆着传统艺术,制造着并非真实演奏和演唱的“真品”。需求方也适应着仿真品比真品更物美价廉的优势。所以,人们开始低估了现场表演表现的基本功训练。捷径使音乐人增生投机心态、浮躁性格。
中国流行音乐并不缺少流行歌手,中国拥有世界最多的职业歌手,但缺少素质高、有国际竞争力的顶级歌星,缺少有影响力的各类组合形式;中国流行音乐并不缺少创作制作人才,但缺少有创新能力、形成自我体系的音乐人;中国流行音乐并不缺少最现代的乐器,但却缺少好的乐队;中国流行音乐并不缺少传统音乐教育,但却缺少系统化的流行音乐教育。其中最大遗憾是受强势媒体的牵引,卡拉OK式还音演唱假唱,使乐队现场演唱演出被挤出主流舞台,越来越边缘化,电声流行乐队和电子乐队少得看不见了,这是中国流行音乐最大的缺失。
对流行音乐的关怀,绝对不可以仅仅停留在技术创新上,传播扩张性上,以及创作、歌唱表体形态上。抽去音乐的社会价值和人文价值,音乐将失去光彩符号的记忆,不再有心灵的主旋律,也将失去历史的记忆森林。流行音乐与社会价值,与社会大众互为表里,所以我们关爱流行音乐的社会作用,也关爱流行音乐对人心的慰藉作用。未来社会越繁荣,大众越文明,就越不会没有音乐,音乐也不会停止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