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琛
秦文琛创作的笙协奏曲《云川》演奏现场
2017年至2018年之交,著名作曲家秦文琛事业上可谓喜讯不断。2017年秋,他的新作、笙协奏曲《云川》在第60届波兰华沙之秋国际音乐节闭幕式上首演。2017年12月,又一部他的新作、合唱作品《太阳的影子X》在台湾首演,在这部合唱作品中,秦文琛充分开掘了对人声有限音域的无限想象。1月28日,美国纽约林肯中心上演“2018中国当代音乐——中央音乐学院作曲家新作品首演音乐会”,作为中国当代作曲最强实力——中央音乐学院作曲家这一创作群体的7位成员之一,秦文琛的新作《大地音诗》给现场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日前,秦文琛被委以重任,任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
笔者最近刚刚聆听了秦文琛的新作——笙协奏曲《云川》。这部运用微分音创作的无调性管弦乐作品,音响处理富有民间音乐的生动情趣,丰富而具表现力;对笙演奏技巧的开掘极有想象力,其中创作之难度及演奏技巧之难度,充分体现了作曲家对中国传统文化及民间音乐的钟爱与熟稔于心的功力。秦文琛以精益求精的创作态度,在他的音乐世界里,“精耕细作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笔者日前采访了秦文琛,请他以介绍《云川》的创作过程及作品特点为由,展开对中国民族音乐发展创新的探索。通过他对这部作品的介绍,看到了一个中西音乐文化极为和谐地结合于一身的艺术家典范。创作思想上自然天成的中国传统美学观点、音响设计上生动丰富的中国民间音乐色彩、作曲手法上严谨扎实的西方现代作曲技法、创作过程中严肃刻苦的专业态度、艺术观念上与国际接轨走在世界前沿的探索精神……这就是作曲家秦文琛。
笙协奏曲在中国是非常少的,为笙写协奏曲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因为笙有一些特点,比如它的声音非常容易被其他乐器掩盖和吸收,比如它不擅长演奏旋律性的音乐
解瑂:您的新作《云川》是一首为笙与西洋管弦乐队而作的协奏曲,但整部作品似乎都是建立在中国民间音乐音响基础上再创作的和声体系,这是怎样做到的?
秦文琛:我想,与其说是和声概念,不如说是一种声音的概念。我近些年在创作上有一个新的方向,即从事以声音为主体的创作,《云川》就是这类创作里的一部典型作品。笙协奏曲在中国是非常少的,为笙写协奏曲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因为笙有一些特点,比如它的声音非常容易被其他乐器掩盖和吸收,比如它不擅长演奏旋律性的音乐。纵向的和音奏法才是笙的优势,《云川》这个曲子就抓住了笙的这个特点。对于作曲家来讲,如果去掉旋律,而乐器本身的声音又容易被乐队其他乐器所掩盖和吸收,那么为这样的乐器写作协奏曲,难度就太大了。在这部作品里,笙是主打乐器,在乐队写法上非常注意强调以笙主导的音响,同时为了避免笙的音响被其他乐器所掩盖,在配器中对音区的选择、音色的运用及音高的关系等方面特别下了一番功夫。比如弦乐和木管乐器好多地方重复了笙的泛音,或者在音区上避开,或者强调笙的高频泛音等,探索运用了各种创作手段和方法。
一部作品应该有一些特征性的音响。这部作品的音响特点非常集中,就是灿烂的,非常明亮。而且用了几件铙钹,它的声音是有宗教感的,更能强调灿烂的声音,非常有选择性。在这部笙协奏曲里,镲和乐队构成的特殊音响,也成为作品的一大特点。
为了掌握笙的各种性能,我自己用8000元订了一把26簧笙,与演出用笙一模一样,自己学
解瑂:您在《云川》的创作中,将所采集的自然生活音响再创作为音乐中的音响,但几乎没有一处音响的处理是如同《百鸟朝凤》这类完全模拟自然音响的作品,这个创作过程是怎样实现的?除了非凡的才华,是不是还需要作曲家精益求精地对待每一个音符和音响?
秦文琛:的确。这个作品的创作过程是很艰难的。一方面因为笙作为协奏曲中主打乐器的局限性,而笙还有一个局限性是它的音高。我这次选用了26簧笙(笙有不同簧片系列),这种笙是基于D大调音阶,而笙演奏时演员左右手各管几个音,手的位置是固定的,能演奏的就那么几个音,排列组合很有局限,创作上的可能性很少。为了掌握笙的各种性能,我自己用8000元订了一把26簧笙,与演出用笙一模一样,自己学。首先,我要对这个乐器的各种性能和演奏技法有概念,然后把十个手指可能发出的音和排列组合都一一列出来,以便在创作中充分发挥作曲家的音乐想象力的同时,又能提供给演奏员合理的演奏技巧和手法。的确,克服26簧笙发音的局限性以及它的D大调倾向,在这个基础上创作出无调性音乐,我在创作过程中做了很多特别深入细致的研究。
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喜好的色彩和音响,每一部作品都会体现出作曲家对某种色彩的偏好
解瑂:很多人都把您称作“中国的利盖蒂”,也就是认为您对微分音的内心听觉感悟极强,与利盖蒂相比,您的微分音是建立在生活中的,所以,您的作品所表现出的音响具有极为生动的民间情趣,而且一听就是中国的,有非常明显的地域文化特点。比起很多现代音乐作品中所谓的“噪音”,您作品中非协和音响的创作竟都在音乐中,不知道我这样认识对吗?
秦文琛:我作品中的微分音运用一听就是中国的,有非常明显的地域文化特点,我想,可能是我对音乐色彩有一些自己的理解吧。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喜好的色彩和音响,每一部作品都会体现出作曲家对某种色彩的偏好。我在自己每一个作品中都会有目的地探索和追求一些特性的音响和色彩,比如这部笙协奏曲《云川》,包括在美国演出的《大地音诗》,其中都会追求一些富有个性的特殊音响色彩。
至于你提到的在我们一些现代音乐作品中所谓的“噪音”,我猜想,你要表达的是这些纯粹音响的叠置,音响的背后没有更多的表达,这种情况应该是存在的。我还是希望我的音响是有所表达的,是属于音乐的。
我觉得好的音乐最后都会归为一条线,不管是音响还是旋律性的,最后都会形成一条线
解瑂:现代民族音乐作品的曲式结构是多样的,有的继承了中国民间音乐的曲式结构,有的借鉴西方传统或现代音乐作品结构,您的这部作品采用的是哪种曲式结构?整部作品好像很有画面感,听起来如同一部音画长片?
秦文琛:整个这部作品使用音响展开的写法,更像一幅山水画,它遵循着声音自身的逻辑关系,趋向自然,就像黄河九曲的自然流向,茫茫草原一望无际的延伸,阴山山脉的连绵不断。中国古人认为最好的艺术是趋向自然的,非常强调自然。
大自然的变化都是有其合理性的,比如山川河流的展开对比变化,包括风云雨雪变化等自然现象的整个生发过程,都具有某种合理性。所以,乐曲创作的结构也是依循这个自然发展逻辑过程而建立起来的,基本不做人为的比如三段体这样的设计,它只是一种变化,是从一个音响转换到另一个音响过渡的连接手段。我觉得好的音乐最后都会归为一条线,不管是音响还是旋律性的,最后都会形成一条线。而这条线的起和浮的运动过程,恰恰是最为自然和流畅的,这样就是好的音乐。
小时候我在茫茫草原徒步行走几十里的上学途中,滋长了我内心对音响的渴望
解瑂:这部作品有哪些创新?
秦文琛:这部作品对笙有很多开拓,无论笙的表现力、音响音色的丰富性以及演奏技巧,都有很多创新。主要是笙的口内技巧和手指技巧的开拓,比如更丰富了花舌、吐音等的表现技法,在指法以及节奏各方面都有新的设计。另外,笙的传统曲目长度就几分钟,这部作品20多分钟,主打乐器笙几乎一直在持续吹奏。因此,乐曲的演奏难度以及长度对演奏者的水平甚至体能都是极大挑战。
解瑂:记得2014年您从波兰的华沙之秋国际音乐节回来时,曾介绍国外作曲家有些创作已经是在纯粹做音响了,这应该是目前世界作曲水平的最高层次吧?这种创作倾向是不是对您创作观念的形成有一定影响?
秦文琛:2014年波兰的音乐节上一些欧洲年轻作曲家在音色音响方面有一些开拓,不见得仅此就认为这是世界音乐创作的最高水平,应该说它显示了一种最新的创作方向。
至于我的创作观念是如何形成的,这可能与一个人对生活中色彩的敏感和理解、对音响的感知力有关吧。我对音色和音响的感知力还是比较强的,这可能与童年成长有关系吧。小时候一个小孩子在茫茫草原徒步行走几十里的上学途中,滋长了我内心对音响的渴望,观察自然万物各种色彩或音响的细微变化,培养了内心听觉丰富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