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言】
近年来,“古装偶像剧”(后简称“古偶剧”)已经饱和到令人生厌,然而后续还有一大波正在制作等待播出的同类剧集。有趣的是,相当多“古偶剧”,都会强行给自己戴上一个“弘扬传统文化”的高帽。“传统文化”成了诸多古装青春偶像剧的一张“安全牌”,仿佛有了这四个字,任何雷剧、烂片都能找到自己的合法性。
“传统文化”幌子下尽是难分朝代的服饰道具
近日,于正工作室的新剧《延禧攻略》宣布开机,近年来因抄袭、炒作而负面缠身的于正,新闻热度已经大不如前。然而《延禧攻略》以“继承传统文化”作为卖点开始宣传时,还是招致了围观网友的一片嘲讽。于正以“弘扬民族文化、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表达创作的初衷,然而这样一部以清朝乾隆年间为背景的剧作,亮出的服饰参考材料上至顺治、下至光绪,好像古人几百年间都穿一个款,让许多真正的古代文化研究者啼笑皆非。
平心而论,一个大众文化产品立志“继承中国传统文化”,毕竟也算宏图大志,很多热心网友和专家学者也愿意指出讹误、提出建议。然而对于于正这样一个先有《宫锁心玉》抢档《步步惊心》以夺“穿越”头筹、又有《宫锁连城》抄袭琼瑶尚未道歉、近有《凤囚凰》以“传统文化”为名而给女主设计了一个“缝纫机”头的影视工作者,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所谓“继承传统文化”,绝非意诚心正,更妄谈尊重与敬畏。
不知从何时起,“传统文化”成了诸多古装青春偶像剧的一张“安全牌”,仿佛有了这四个字,任何雷剧、烂片都能找到自己的合法性。拍摄制作时,只用主创在微博上发点古代画样、拍点戏服纹饰,就能吹嘘自己准备充分、制作精良。结果最后呈现的,却是甲朝代的家具摆设、乙朝代的服装妆容、丙朝代的称谓仪制其乐融融地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而且在过度调色的滤镜下,女演员们的唇妆,还常常呈现出颇具现代感的紫红色或阿宝色,和桃红柳绿的窗帘质感衣裙一起,构成了让乾隆都自愧不如的当代古装偶像剧画风。
挂羊头卖狗肉的“传统文化”只是渔利工具
更可怕的是,如果只是审美掉线,我们大可关掉画面当做有声读物,而这些号称“继承传统文化”,用历史名人作为主角的剧作,将历史扭曲到了令人无语的境地。就拿前不久播出的《思美人》来说,主创们一路宣传该剧讲述了历史文化名人屈原的一生,但随着电视剧播映,大家很快发现,屈原为国尽忠、为民忧思、屡遭诽谤而悲愤投江的人生经历,变成了为爱慕而不得的女主淋大雨、修屋顶、花式接近、英雄救美最终俘虏芳心的过程。这种还原,别说历史,连野史都算不上,居然也称“继承传统文化”,真不知道是宣传公司黔驴技穷,还是觉得这届观众很好糊弄。
我们反感的不是“传统文化”,更不是已经努力尝试、但效果还不理想的“继承”,而是当今一批影视从业者,在国家倡导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语境中,利用“传统文化”、榨取经济利益。于正之流,可以大谈“20%以内的抄袭,法律也没法追究”,同样会在关注度高的《如懿传》播映前,制作类似题材的《延禧攻略》大蹭热点,更懂得只要披着一张“传统文化”的皮囊,就能通过审查、得到播映平台的认可,而内里绝对是不会真正讲传统的。
那种考究和精致需要花费太多的制作成本,作品却可能像《大秦帝国》一样叫好不叫座。他们还是要靠艳丽浮夸的画风、天雷滚滚的言情,去吸引审美和观念都尚未定型、但是又最容易贡献收视和讨论的中小学生。
他们深谙游戏规则,因而游刃有余,烂片雷剧层出不穷,背后自有这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构建出的巨大产业链,他们一面让青少年们因自己的偶像而为电视剧贡献时间、精力和金钱,一面用“传统文化”当旗号、做标签,不但能蒙混各种检查,手法纯熟的,还能以此填填表格、报报项目,获得一些政府或民间基金的支持。
徒有小情小爱的古偶剧不配谈文化
在当代中国的话语体系中,主流宣传和民间感受之间确乎存在一些分裂。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本意,恰是寻找一种途径,将新的时代气质,注入诞生于野的传统文化,最终完成一种弥合。如同此前大受欢迎的《琅琊榜》,在制作精良、细节考究的画面背后,是故事本身将主流话语需要的“家国天下”与民众心中的“情义千秋”相互缝合,让已被悬置的“正义”得以踩线降落。
然而遗憾的是,大多数号称“继承传统文化”的古装偶像剧,并未在弥合分裂、寻求和谐上做出努力,反而是面子归面子、里子归里子,有意将这些分裂撕得更大,而在其中获得渔利的空间。
一方面,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传统文化”古偶剧满目横行;另一边,如同《百鸟朝凤》这样真正探讨“传统文化”,反思其为何产生、又为何衰亡的作品,也只有靠出品人的一跪,才能获得喘息之机。
漂亮的鲜肉小花,头顶着历史人物的名字,演绎着并未曾发生过的故事,沉重的时代变迁、万千的百姓歌哭,最终成为了他们那些小情小爱的背景,仿佛只有帝王将相才有历史、只有才子佳人才有文化,这和“只有好看的人才拥有青春、只有有钱的人才拥有时代”的《小时代》式价值观,又有什么不同?
相反,以《白鹿原》为代表的新历史主义小说,诞生于新时期这一特定时代,人们对于突破宏大叙事、谋求个人解放的冲动,最终化为深沉博大的历史画卷,以一己的欲望、一家的浮沉,照映出时代的变迁。即便以个人和欲望的角度切入,仍然遵从历史背景,试图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对于我们当下这个时代来说,人们真正需要的,并非打着“传统文化”旗号而沉迷于个人悲欢的古装偶像言情故事,而是在历史变迁中那些不被困境和挫折所磨灭的崇高和热血,而是可以让我们从谷底获得救赎的气魄。
□薛静(北大中文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