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克构是我的同乡兼同行。我们都是温州平阳县人,我住北港腾蛟,他住南港龙港。1981年平阳南港划出另设苍南县。龙港濒临东海,原来是一片芦苇滩、盐碱地。1984年开始,改革开放热潮推动龙港地区人民不花国家一分钱,全靠自己集资,新建了全国第一座现代化的名副其实的农民城。三十五年后的今天,国务院又特批龙港镇由乡镇建制变成市的建制,龙港成了全国第一家“镇级市”。
克构的诗集《盐的家族》就是写龙港家乡,开宗明义第一首诗《名字》就写:“祖父是一个在海边晒盐的盐民/每年夏天,都会拦截一段大海/在太阳底下蒸发/凝结成称为盐的晶体”,“父亲则是一个渔民,他在茫茫大海上/一次次撒下渔网/有时空无所获,有时候/捞上来满载的鱼虾和蟹”,“而我,既不会晒盐,也不会捉海/只会写一些无用之诗”。一家三代人随时代变迁,从盐民到渔民,到能写诗、会编报的诗人和报人。这个盐的家族的特点就鲜明地蹦跳出来,让人读了特别亲切,又印象深刻。
接着,他在《秘密》一诗中写道:“父亲把风暴藏进了大海/我在黄鱼的耳石里/听到了雷鸣”,“风暴的前身是闪电/它被祖父藏进了大海/我吃到的盐里有光”。“作为盐民和渔民的后代/我的胸中藏着一个大海/大海里的闪电/大海里的风暴/都在敲打着我的骨头/夜深人静时我会把它抽出来/像一根笛子般/吹一首安魂曲/连惊涛听了也会翩翩起舞/连乌云听了也会散开阴霾/人世需要这样美妙的声音/如同大海的深渊/都有一根定海的神针”。“我对世间万物抱有善意/据说,这是一个家族生生不息的秘密”。这样的诗句,多富有诗意,又深涵哲理啊!
克构还是我的同行。1997年他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被文汇报社选拔到要闻部当编辑,很快适应新闻工作岗位,勤勤恳恳,认真负责,工作出色,从要闻部编辑到专刊部主任,到总编辑助理,2013年不到四十岁的克构就被提拔为《文汇报》副总编辑,肩负《文汇报》这样一张具有全国政治影响的报纸最后的出版重任。
克构1991年中学时期开始写诗,1995年大学时期被评为中国十大校园作家。到今天他已写了二十八年的诗歌,出版了多部诗集、长篇小说和散文集,成为有社会影响的诗人、作家。同时,他又编辑了二十二年的《文汇报》,长时间负责报社夜班总把关重任,成为上海新闻界有影响的报人。克构一身兼诗人和报人二任,而且是出彩的诗人和出色的报人完美的融合,殊不容易。
作为诗人的克构,2003年出版诗集《独自开放》的时候,九十一岁的九叶派老诗人辛笛为其作序说:“我把中国新诗发展的希望寄托在克构这样的年轻诗人身上。生活中不能没有诗歌,他们在追随诗神的过程中也会有困惑和痛苦,但只要坚持不懈地探索下去,就一定会走向新诗发展的新高峰。”
十六年过去了,当年二十九岁的年轻诗人缪克构不负老诗人所望,追随诗神,孜孜矻矻,坚持新诗的探索。今天出版的诗集《盐的家族》,正是诗人不断走向成熟期创作的诗歌作品精选集。它展现了诗人诗歌世界疆域的广阔,充满着个人生命的真实体验,洋溢着唯美主义的哲理思考,尤其是以盐为主题溶进家族史,使诗歌饱含海洋的新鲜气息,充满别致的意向和想像,让诗集独具人类学与风俗史的价值。这是难能可贵的。
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谈一下缪克构的诗学观问题。克构从中学时期开始写诗,至今已近三十年。他在几十年不间断的新诗创作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的诗学观,这在他所写的一系列诗歌评论中,在他编辑五卷本《辛笛集》的编后记以及回忆老诗人对他的影响浸润中,体现出来了。我作了以下五方面的概括:
一、诗是生命的艺术。生命之美在于开放,艺术之美在于独自。新诗追求的目标是独自开放的至纯至上境界。克构认为新生代诗人海子和戈麦,为何在年纪尚轻的时候选择卧轨和沉湖自绝人间,这是他们选择了诗歌的关系。读他们的诗歌就能进入他们生命的通道。
二、诗是对记忆的表达,记忆直通内心。诗歌必然回到抒发内心情感的本质,叙事诗看似叙事,其实抒情隐含在事件与细节之中。一个人只能表达个性的世界,是个性的记忆,个性的抒情。它与大众的世界有共通之处,但又是相异的。
三、诗歌有独特的美学价值和美学自律。诗不是风花雪月,不是华辞丽藻,不是自我宣泄,不是意识乱流。如果丧失了审美标准,必然导致平庸诗歌的泛滥与诗歌精神、诗人责任的缺失。
四、诗人要把时代的精神与责任注入写作立场和理想信念之中。只有对生命意义的当代性进行追问,留下对一个时代的价值、尊严、情感以及美丑、善恶幻变的揭示和体认,才能向读者奉献出优秀的诗篇。
五、诗歌应该传达出意志、力量和美。隐形的名利在诗歌中随处可见:摆脱苦闷和压抑,附庸风雅或哗众取宠,为丑陋的灵魂编织光彩的花环,从而使诗歌有太多的夸夸其谈,吹捧和棒喝,误导和扰乱。而倾诉带来的不平愤懑、怨天尤人、博取同情的情绪随意发泄,恰恰掩盖了诗歌重要的品质:意志、力量与美。
希望缪克构的新诗创作实践和诗学观,能对我国新诗的发展和繁荣,起着有益的推动和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