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写作当作某种艺术工作,以制造作品为目的。具体到写小说,就是力图成就小说杰作。我是用现代汉语写小说的,因此就是力图成就现代汉语的小说杰作。
作品虽然是由作者完成的,但却具有独立于作者的“客体性”。亦即,表达、表现或者记录作者这一堆相对而言并无关紧要;作者需要把自我贡献出去,以捕获或者建立另外的东西(额外的东西)。需要通过“我”,但并不抵达“我”,这便是作品。通过“我”对小说写作者而言是一道门槛,抵达作品是另一道门槛。
在“我”的范围内的确有天才的因素,就像有些人天生会说话,天生说话别人爱听;但他如果是所谓自觉的写作者,就会将此种天分结合进一部作品。就像说书人,他是善说《三侠五义》,还是擅说《水浒外传》?现场视频或者录音被保存下来,就会成为说书的典籍;里面既有不变的故事,亦有说书者难以分割的音容笑貌。最关键的是,这段被保存的东西可供反复观摩和欣赏。反复被阅读正是作品的特性。说书的难得是指天分的难得,手艺的难得以及与此相关的锤炼和结合过程。但你如果准备说新书,就非常接近小说艺术了。天分依然重要,套路有待更新。缔造全新的作品以丰富人类对身处世界的情感认知,是小说家的责任,当然也是各类以不同方式工作的艺术家的责任。
之所以强调小说写作作品方式的艺术性,是因为在我们的环境中,作为文学家的作家不乏其人,作为革命家的作家更是屡见不鲜,却鲜有作为艺术家的作家。艺术家在我们的传统所导致的现实中可算是某种新人类,作为艺术家的作家更是寥若晨星,不成气候。
文学家什么都管,天文地理、社会政治,如果你在艺术指标上是合格的,OK,那也没有问题。革命家反抗现有的文学形式或体制,如果,你在艺术建树上是达标的,也OK,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你制造的那个东西达不到艺术作品的坚硬和能量,拿其他方面的因素说事也就是徒劳。如果说,小说之为作品的艺术性是小说写作的一个最低点,那么这个最低点对很多当代作家而言实在是太高了。越过这个最低点谈论更高点就构成了欺骗。也许是捷径,但这捷径充满了迷失的危险。
基于以上背景,我觉得有必要把自己写作的最高点限制为最低点,限制于这个极高极深的“地下室”,也就是作品或者艺术。在此前提下,或许才有机会考虑一番真正的大事,比如关于真理和超越,比如为一代人代言……
总之,我不写作文献,无论是关于个人生活的文献,还是社会历史乃至现实存在的文献。我只写作作品,在这里就是小说作品。我总是在想,也许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就像物理透明会产生折射效应一样,一切也都包含在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