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谜之迷——话剧《哥本哈根》观后
4月11日-12日,中国国家话剧院出品、演出的话剧《哥本哈根》,作为“佳作有约”北京市文联精品剧目邀请展剧目,在老舍剧场上演。
《哥本哈根》原作剧本完成于1998年,剧作家迈克·弗雷恩凭此剧连获普利策、托尼两项大奖,后被翻译为各种语言在世界各地演出,获得百老汇戏剧评论家最佳戏剧奖、英国奥立弗最佳戏剧奖及戏剧晚会最佳奖等一系列殊荣,在欧美引起广泛轰动,被称为“《哥本哈根》现象”。
2003年8月,《哥本哈根》由中国国家话剧院导演王晓鹰执导,在北京人艺小剧场首演。一举获得第八届中国戏剧节小剧场演出季优秀剧目奖(第一名)、优秀导演奖、优秀表演奖、优秀舞美奖等奖项,成为中国国家话剧院的经典剧目。迄今已演出300余场,累计观众超10万人次,持续引发各种思考与讨论。
《哥本哈根》剧中共有三个角色,他们是三个已逝世的人的“灵魂”——丹麦物理学家尼尔斯·波尔、他的夫人玛格瑞特·波尔和德国物理学家沃纳·海森堡,他们既是叙述者、又是当事人,通过三个灵魂的对话,引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海森堡拜访波尔的哥本哈根会谈之谜。1941年丹麦正处于德国占领之下,作为二战中敌对阵营的科学家,海森堡为什么来拜访波尔,他对波尔说了什么,波尔做了怎样的回答,始终是一个历史之谜。为此,《哥本哈根》一剧开始了解谜的尝试,试图重新回到历史现场,做出各种假设性试验。
波尔与海森堡
尼尔斯·波尔,丹麦物理学家,犹太人,被誉为“量子力学之父”,创立互补性理论,1922年获诺贝尔物理奖。沃纳·海森堡,德国物理学家,犹太人,提出了著名的量子“不确定性原理”,1932年获诺贝尔物理奖。二人相识于1922年,共同提出了以不确定性和互补性为中心内容的哥本哈根量子力学阐释,亦师亦友,情同父子。二战爆发,分属于占领国与被占领国的二人不得不处于敌对的阵营。
科学家的国家认同
“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是有祖国的”,两位科学家站在不同的国家立场,剧情由此展开。
会谈时丹麦已处在纳粹德国的统治下,当被海森堡问到是否愿意到德国时,波尔表示“以为一个被强大邻邦蹂躏,被肆虐地、残忍地蹂躏的小国之民们不会具有像他们的征服者那般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心,是一个易犯的错误”。1940年纳粹德国占领了丹麦, 1943年10月开始实施针对丹麦犹太人的大规模逮捕和驱逐计划。在丹麦的抵抗运动和公民团体的帮助下,大部分犹太人逃离丹麦,前往瑞典等国家。波尔正是在这时逃亡瑞典并辗转逃亡美国,与费米、奥本海默等科学家一起投入了原子弹的研究,最终研制出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随着舞台上一次次呈现出原子弹爆炸时腾空而起的蘑菇云,波尔也一次次陷入到内疚与反思的痛苦中。
作为一名德国人,海森堡强调“人们更容易错误地认为刚巧处在非正义一方的国家的百姓们会不那么热爱他们的国家”。他热爱他的祖国,尽管承担了德国的原子弹计划,但他并不认同希特勒,没有全力进行研发。他甚至想由各国科学家之间达成默契以制止原子弹的生产。二战结束后,海森堡宣称自己是一位科学的英雄,凭借科学家的良知抵制并暗中挫败了希特勒研制核武器的企图。尽管如此,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海森堡仍然是一个“有罪”的科学家,“在不断地解释和自辩中度过了我生命的后30 年”。
科学家的道义良知
1941年,海森堡来到哥本哈根,大门开启,试验开始:冒着叛国罪和失去性命的危险,极为小心地问波尔“作为一个有道义良知的物理学家能否从事原子能实际应用的研究”。他告诉波尔德国正在研究核反应堆的研究计划,并探问波尔同盟国的核计划,实际是想通过波尔告诉同盟国的物理学家们“选择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一起停下来”,从而避免科学研究的成果被战争狂人利用为杀人武器。然而,被波尔误解其在为希特勒研制核武器,海森堡的建议没能说出。
在另一种可能里:海森堡向波尔讲述了同盟国研制出原子弹并投放到日本战场以后,他在农庄馆向同事详尽地解说了炸弹制作原理,以证实自己并非像别人说的那样不懂反应堆与原子弹的关键区别而没有能力制造。当两人求证研制原子弹所需的临界质量时,却发现在研究中双方都没有计算过临界质量。面对海森堡的反问,波尔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有他的妻子玛格瑞特,通过一个女人的直觉,保护丈夫的冲动,说出“他根本就没想造原子弹”的答案,海森堡同时得到了他的问题的答案。
社会认知与自我认知
另外两次试验,一次是他们又像过去那样倾心交谈,相互理解。这与他们在早期合作时和谐、融洽的关系一致,符合他们对彼此的认知。此时,波尔说海森堡“就像失落了很久的孩子出现在门前”,海森堡自述“突然,我脱离了水中那漆黑窒息的漩流”。与他对应的,正是波尔与玛格瑞特落水失救的孩子克里斯汀,暗喻波尔与海森堡是精神上的父子关系。但温情的画面在当时的形势下很难长久实现,所以篇幅较短,转瞬即逝。
第四次试验的时候,三个人的交谈已经不是对事件的评论了,而是将试验转向了人自身,进入潜意识分析的层面。认识到人是无法看清自身的,人的盲点却恰恰是他自己。海森堡在逃亡时遇到的那名纳粹秘密警察,为了一盒香烟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放走了海森堡。这和海森堡和波尔的计算错误是呼应的,他们在面对科学家的职责和自我的时候,并不能认清自己。玛格瑞特说“所有迷失在路上的孩子们”,波尔说“海森堡在世间游荡,犹如一个失落的孩子”,实际迷失的不止是海森堡。
综观全剧,围绕海森堡、波尔的哥本哈根会谈,进行了历史的、科学的、心理的、哲学的及道义的探索,层层递进,但最终也没有给出答案。现实中,由于“哥本哈根会谈”话题的不断升温,争议不断,波尔家族于2002年提前公开了波尔1957年写给海森堡的信和与此信相关的文稿,那里记载了海森堡在哥本哈根会谈时所说的话。但戏剧并非现实,无需相互印证。作为一部经典话剧,《哥本哈根》是一部可以超越时空的作品,在今天仍不过时,那些历史的、科学的、心理的、哲学的及道义的探索,始终吸引着我们。
参考资料:
1.[英]迈克·弗雷恩:《迈克·弗雷恩戏剧集》,胡开奇译,新星出版社2007年。
2.谷海慧:《<哥本哈根>带给剧本创作的启示》,《艺术广角》2004年10月。
3.《对话导演王晓鹰:戏剧如何讲述科学、历史与人性深处》,“清华大学新清华学堂”微信公众号2022年9月20日。
4.《哥本哈根迷局:为什么是美国不是德国先造出原子弹?|科学四十人闭门耕》,“知识分子”微信公众号2023年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