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东的光环

[关闭本页]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高洪波 发布时间:2019-09-18

  十五年前走太姥,有极大的偶然性,因为驾驶员大意错过了对海湾与山溪的造访,便兴冲冲极惬意地成为闽东名山太姥山盲目的游客。那一次是2004年的2月,没有导游,没有地图,全凭感觉游太姥,故自撰诗云:“曾因歧路走福鼎,太姥山上观奇峰。古树长藤遮天碧,山村土酒兴味浓。”三两文友,误走太姥,颇有古人意趣。

  十五年后访福鼎,有了一束被称为“闽东之光”的光环,有了一群“文曲星”(全是鲁迅文学奖得主)相伴,有了热情朴实的东道主接待,更多了许多认真设计与安排的名胜古迹,今非昔比,遂有了本文的题目:“闽东的光环”。

  事实上站在牛郎岗金色沙滩上的那一刻我们便笼罩在光环之中了。闽东的海滩、月色、潮打岸碛的澎湃声,灯光下载歌载舞的青年与儿童,都在昭示着这次与福鼎的相遇将呈现出斑斓的色调,这块拥有“山海大观”四字标识的土地,将赠送你莫名的惊奇与巨大的欣喜,事实确实如此。

  光环应该有光源,闽东之光的光源在哪里?在我看来这光源的发生地有三处:太姥山、嵛山岛、白茶园。

  太姥山的美丽与奇峻,用多少文字去描述也不过分。十五年前误走太姥山,仅关注到自然景观,此行太姥,则在唐僖宗敕建的国兴寺前久久驻留。寺已荒废多年,两眼唐井深且清澈,高大的石柱足有360根之多,或立或卧或欹斜在岁月中,给人一种无尽沧桑之感。古刹昔日的宏阔辉煌,借石柱挽留的余晖一缕一缕地传导到我的眼中和心底,久远的梵音佛号沉入时空,石柱无言,石柱有声,这石柱仿佛太姥山的山骨般昭示着人生与命运的不可测,同时把一种宗教情感固化成具象的、可触摸的物件,用文物的身份展示太姥山的历史品格,这是重走太姥最大的收获。

  此外还见到了有“石头和尚”绰号的品善法师修建的五百罗汉殿,这法师梦中被太姥娘娘托梦,然后去缅甸开矿采汉白玉,千辛万苦居然成功,如神话一般的现实宗教故事!还见到了题净法师打造的铜殿,造价五千万元,用铜一百五十吨,当然全是信众投资,更主要的是拜谒脸型如凡人高大耸立的太姥娘娘石像,据说她十分灵验,每逢开茶节遇雨一拜即晴,脸色会因年景的好坏呈现不同表情,或皱眉或微笑……这些都是十五年前我未曾看到或听到的故事,更重要的收获是知道了太姥娘娘的身份居然是畲族,名蓝姑,出生地就在才堡村,福鼎的一个畲族村寨,是古官道秦屿支路上一个重要的枢纽,现在被列为“全国少数民族特色村”,也是此次采风必去之地。

  畲族自称“山哈”,我有一个浙江的畲族作家朋友钟一林,笔名便是“山哈”,他在杭州打造了一座“畲族馆”,矗立在大运河边上,馆名还是我题写的。我参加过山哈举办的“三月三”,吃过乌米饭,看过上刀梯和武术表演,也聆听过畲族男女青年开心地对歌——但我无论如何没想到太姥娘娘居然是畲族女神,当我把这一信息转告浙江畲族馆的山哈时,连他都感到有几分新奇和吃惊!

  该说嵛山岛了。

  乘半小时渡轮便来到拥有百万亩草场和三座淡水湖的嵛山岛。镇上的党委书记连俊成,一个河北邯郸的小伙子,清华大学毕业生,迎迓了我们。

  我们先登山看天湖,副镇长小刘陪同,告诉我们这天湖曾发过十年小水电,上世纪九十年代通了电缆,小水电便停了。天湖从何而来?一说是自然循环,一说是大陆地下水通道,两种说法都有一定道理,事实却是嵛山岛拥有珍贵的淡水资源,这一“海岛硬件”堪称天下奇观!更妙的是岛上产山羊,味美汤鲜,我向连俊成书记建议将嵛山岛山羊尽快进行商标注册,两个字即可:“海羊”。这个建议得到同行作家的认可,一致认为自此之后,嵛山“海羊”将名满天下。这些岛上的山羊们主食是茅草,这种名为“五节茅”的草们扎根很深,不怕台风冲击,逐渐成为岛上最重要的装饰物,也是“海羊”们的最爱。嵛山岛曾一度为海防重地,有一个解放军加强连驻守,1972年叶飞将军视察,然后向有关方面建议撤离,如今军营成为一个旅游景点,我们一行的午饭便是在军营食堂内进行,这是身为老兵的我昔日稔熟的环境,所以走进嵛山岛,便多了几分怀旧的意蕴。

  嵛山岛有一个渔村叫东角,由清华大学帮忙设计改造了一个鱼露仓库,现在是渔民业余活动场所,我们在这个渔村大礼堂中小坐,品茗聊天并聆听这座海岛的前世今生,突然发现世界变小,像清华大学这样的高等学府,由于一个毕业生连书记的关系,与遥远的海岛便有了一种极亲密的联系,而东角村的邱书记,一个昔日的渔家女,竟把一儿一女培养进了上海交大,她的生活视野借儿女的学校陡然阔大到昔日无法想象的地步,这种变化,若无大时代的依托,是断然不可能的。

  当晚我们入住月亮湾度假村的小木屋,饭后举行烤全羊和篝火晚会,邯郸小伙子连俊成拿出自己春节时请乡亲代酿的土酒,让我们畅饮,海风中大家载歌载舞,小雨不请自来,篝火愈燃愈旺,我即兴写了一首小诗:

  文曲星临月亮湾,

  一蓬篝火向天燃。

  嵛山岛上吉祥夜,

  渔歌轻曼醉海天。

  写这诗时我尚清醒,写完便真的“醉海天”,土酒味淡但劲儿大,轻易间就放倒了大意的酒徒,我便是其中一个。

  福鼎白茶最有名,白茶出在点头镇。

  公允地说,我不是白茶的好茶客,福建有岩茶、溪茶在先,铁观音、大红袍、金骏眉等大名鼎鼎,此外云南有滇红、滇绿、普洱及大树茶,华东产龙井、龙顶、碧螺春,以及名为白茶实为绿茶的安吉白茶。福鼎白茶,浅尝而已。此行福鼎走点头镇,看到了六妙茶庄的存贮技艺,还在“纪生缘”种下了自己的一棵白茶树之后,对福鼎白茶顿生敬意,尤其是在太姥山书画院小憩时看到六十四座古茶亭照片及诗文展,顿感福鼎白茶文化博大精深,而白茶的制作工艺之独特亦为中国茶叶罕见,我称之为“太阳的手指揉制”,没有人工干预,自然而然、其味天成!

  闽东之光谈到白茶,已是光芒闪烁,足堪耀目,而我的觅光之旅,也可以打住。用一首小诗收尾:“福鼎白茶世间闻,茶龄愈久愈香醇。天地寄味一片叶,日光月华洗禅心”。

  信然,都说茶禅一味,走过福鼎之后,特别是重走太姥以来,福鼎白茶赫然成为我茶盏中的首选,茶中醇厚且自然的滋味令我着迷,无论是白毫、银针还是寿眉,蕴含在茶汤中的特殊味道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美感,不酽不腻,不涩不滞,这一切的奥秘我好像能破译:太阳的手指。

  对,太阳的手指点拨了一切奥秘,也制造了一切奇迹。

  闽东之光的最终光源,应该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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