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铃铃,滴铃铃!”
突如其来的又尖又急促的声音,把正在办公室中玩耍的我和小伙伴,吓得愣住了,我们停下手中的折纸,一起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是隔一张桌子过去的桌上,一个黑色的东西,还垂着一根长长的线,我们正发愣呢,突然又是连续的响声,似乎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
那年,我大约四五岁,经常跑到妈妈的办公室里玩。
那时,我家住在一所大杂院中,单位和居住区混在一起,我家就住在我妈单位的后面。那所大杂院里有好几所单位的干部职工,房子都是一排排的平房,没有院墙,连单位也是,就在办公室门上钉个小牌牌。
我经常自己在家睡醒了,看不到大人,就跑到前排办公室中找,找不到也没关系,叔叔阿姨们都认识我,他们有时逗我玩,有时我自己玩。
去的次数多了,经常会碰到这个黑黑的东西响,然后看到一个叔叔或者阿姨走过来,拿起上面的话筒,拖着长音道:“喂——”,阿姨们常常是发第二声,叔叔们更多的是发第四声。中原人的性格耿直,无论男女,讲话声音都是很大的,有时候需要找人,更是提高了嗓门,站在屋檐下或是向着窗外喊:“某某某,你的电话。”
我虽年纪小,但也知道了,这个黑东西叫电话,有时候我站在旁边,可以听到从那个放在耳边的话筒中,传来奇怪的讲话声。
有着这些经验的我,碰到电话声响,周围又没有大人,这时便勇敢地跑过去,拿起了话筒,那边传来拖着长音的“喂?”我的勇气已经用尽,此刻吓得不知道怎么好,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了,于是一把把电话挂了回去,然后就跑回家了。
读了初中,在家境比较好的同学家中,发现了电话,一般都是放在客厅醒目的位置,按照大家理解中矜贵的公主的服装类型来装扮:盖上一块漂亮的带蕾丝花边的布,话筒上手握的部分也会穿上一件同花型的小衣服,以凸显它是家里的一件昂贵的装饰品。
有一天,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人回来了,穿着光鲜地坐着,一堆帮闲围在他身边,听着他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讲着话,那架势就像阿Q发财后回到未庄的情景。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黑色的砖头块,它有一面呈现弧状,上面排列着一堆数字的按键,它像太上老君放仙丹的宝葫芦一样,引得围观者对着它垂涎三尺,它当然就是最初的大哥大了。
无论是电话还是大哥大,离我的生活都还很远。
我上了高中,有次生病,高烧将近四十度,两天了,一直没退,头昏昏沉沉地,全身骨头都在疼,开始还勉强撑着去上课,第二天,实在撑不住了,跟老师请了假,回到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错过了食堂的饭,我居然还没烧糊涂,一个人跑到对面的小吃街,吃了一碗浇了许多软烂豌豆的面,然后看到旁边是邮局,一直知道里面有公用电话,但从来没打过,总觉得打一次长途电话需要很多很多钱。这时突然就觉得应该给妈妈的单位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在等待对方喊人的过程中,心疼得感觉像是在烧钱。
我“喂”了一声后,立刻觉得两天来硬撑着的委屈辛苦一下子都出来了,只说了一句“我发烧了,很难受。”便开始哭了起来,妈妈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地安慰我,告诉我快点回家来,放下电话付款时才发觉,打个电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贵。
上了大学,电话才真正走入了我的生活。
那个是内部电话,宿舍楼的每一层都有一个,刚开始还没有用的习惯,有事找人仍是气喘吁吁地跑到对方的宿舍,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地解锁了电话的正确功能。与此同时,家里也装上了电话,爸妈很正式地打过来,告诉我号码,我也很郑重地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了下来。
这一年,我不到20岁,我父母不到50岁。
那个年头,装个电话极不容易,要提前好久到邮局申请,然后交上好几千块钱的初装费,回去等消息,这一等,就没了下文;有眼力见的就要赶紧托人找关系,小城就那么一点大,七拐八弯的,就有人上门来给拉线了。
自此,电话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在学校,在单位,都有内线电话;出门在外,就备好电话卡,先是磁卡,后是IC卡,街头巷尾的公用电话也越来越多了,还有投币电话,打电话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电话的概念,便是远程通话,直到数字手机的兴起,才有了短消息的概念。
我是工作了两三年之后,才买了第一个手机,当时很慎重地请教了一位师兄,哪个牌子的好,他推荐了诺基亚的。
其实手机平常并没有什么用,工作日都在单位大院中,家家户户及每间办公室都有内线电话,如果需要打外线,买一张201卡,输入卡号及密码,便可以打了。周末也并不是常出门,手机的实用价值并不是那么高,但是同事们陆陆续续都有了手机,似乎大环境之下,对手机的需求性也跟着攀升了。
最终促使我决定买手机的,是因为一个远道而来的同学。
头一天,同学便跟我约好,把车次、时间告诉我,然后他登上火车出发了。我第二天早早起来,掐着时间点提前来到火车站,约好的是在火车站广场前的KFC店碰面。
单位离火车站约需要一个半小时,出门一趟极不容易,辛辛苦苦赶到了,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到,中间着急得要炸了,却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那位同学也没有手机,一旦出门在外,根本就没有办法联系上。终于,在等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无功而返,白跑一趟,前后花去了五六个小时,这一天基本算是废了。
这件事刺激到了我,于是,在我工作两年之后,买了第一部手机,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漏接家里电话了,再也不怕接人接不到了。
很快的,我父母也有了自己的手机了,这一年,我二十出头,我父母五十出头。
以前他们特别引以为豪的电话,也很快变得鸡肋一般,再后来搬新家,索性就淘汰了。
我有了女儿,她一出生便习惯了电话的存在,就像是吃饭的碗一样普通,她的玩具中有一部手机,她极会煞有介事地用小指头点点点,嘴巴里模仿着拨号音,然后再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拖着长音“喂——”。在她还不会讲话时就学会了接电话,在这头咿咿呀呀,不慌不忙,说着谁也不懂的婴儿语;在她三四岁时,便学会了给小朋友打电话:拨号,喊人,说事情,然后喊再见,挂上电话,一气呵成。
这让我想起当年我在妈妈的办公室第一次接电话时的慌乱,中间隔了将近三十年的光阴,这个世界已然大不同了。
以后的日子,便围着女儿转,计时的方式也变了,改成了以女儿成长的阶段来计时。
女儿上小学了,因为工作原因没法接她放学,她又不肯去托管,好在学校就在楼下,便让她自己回家,为了安全,给了她一个诺基亚的手机,款式约等于我的第一部手机,可以接、打电话、发短消息,还有一个贪吃蛇的游戏。她在同学中算是第一个拥有手机的人,这部手机给了她极大的存在感,只要出门,她的小背包中一定装着这部小诺基亚。
这时,我用的已经是人生中第三部智能手机了,前两部不过是用它拍照、听音乐、收一下邮件,紧急情况下“QQ”聊一下天。当时还没有开始使用Wi-Fi,想上网都是用流量,费用高昂,实在很金贵,轻易状况下是不敢动用的,也很少有用的需求,因为有事发一下短消息便够了,消磨时间可以用离线的音乐与图书、游戏等。
女儿对此羡慕不已,经常玩我的手机。我给她下载了一些好玩的App,有音乐的,有学习的,还有一些蠢到无脑的游戏。当时,我还跟女儿许诺,等她上了初中,便给她配一部智能手机,在此之前,她那个小诺基亚足够使用了。
谁知,电子设备及技术的发展,远超出我的预想,等到女儿上了三年级,我又换了新手机,微信已经很普及了,各种App雨后春笋般疯长,我的旧智能手机,便淘汰给了女儿。
这一年,我三十多岁,女儿不到十岁。
很快Wi-Fi也出现了,Wi-Fi与智能手机的组合,疯狂地横扫一切,让我们一家三代人同时沦陷了。
女儿申请了自己的“QQ”号及微信号,很快在她们小朋友中建立了许多微信群——小孩子对新生事物有着天生的敏感性与极高的接受度——并无师自通地开发出了智能手机的各种用途。
而父母像走进了一个新世界一样,那种沉迷狂热,远超过了我们,妈妈不再看电视了,爸爸也不玩电脑了,而是无时无刻不在看手机。他们与失联几十年的老同学老朋友重新联系上了,他们会在家庭群中不停地转发各种信息,每天计算着走了多少步,他们甚至还学会了用手机购买火车票……
我更是处处离不开手机,出门订酒店,订机票,点外卖,网购,坐车查路线,查银行卡,看病挂号,交水电费,充值,和朋友联系,工作中发文件……我已经数不过来它的用途了。
手机不仅仅是电话了,手机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观察走在大街上的人,就会发现,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手机装在包里或是口袋中,而是拿在手里,哪怕是等红绿灯的几秒钟,都会拿来刷一下——我们就像昆虫一样,手机是我们探知了解外面世界的触须。
父母那代人,与共和国同龄,我则是与改革开放同龄,而我的女儿,则是新世纪的一代,我们三代人,我们都用自己的生命,在感受着时代变迁带给我们生活方式的改变。
(作者系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散文诗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