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完美的设计,莫过于那两条锃明瓦亮的铁轨了。每天朝夕相望并肩延伸,它们接触的地方,就是人气活跃的地方。它们共同用折钗股的身躯承载着条条巨龙,穿越都市小镇,打开封闭之门,城市的故事流入乡村,乡村也融入城市。
铁路对于我有着挥之不去的情怀,父亲八十多岁,是铁路战线一个老兵,我是一个伴着火车汽笛声成长的女孩,“咔嚓嚓,咔嚓嚓”的铁轨撞击成了我生活的伴音,一声声汽笛长鸣,开启无边无际的遐想。我的童真童趣都洒落在铁路上,每天在铁轨边寻找着从别的城市遗落下来的故事。我上学在“铁路小学”,铁南铁北的孩子聚到一个教室里,由发小变成同学,中学是“铁中”,毕业后通过铁轨把同学输送到各行各业。铁路医院也有成长的点滴,长大后又嫁给了“铁路”,扯不断的情缘把我的生活长线留在铁路圈子里。
回想起旧火车站的老态,依然呈现出片段的记忆。爸爸从山东支边来到赤峰,并投身在铁路事业。爸爸是一位爱岗敬业的班组负责人,每天忘我地工作,铁路上下班不那么恒定,作息时间跟着铁路走。我中午放学时常没有饭吃,妈妈单位很远中午不能回来,我就跑到火车站找爸爸,爸爸忙完工作就领我去职工食堂,食堂好大,能容纳上百人吃饭,大圆桌下面的座位还可以自动回旋。那时的火车站还是日本人建造的,似乎有点像仿欧建筑,三角形的起脊横竖不一,瘦高的窗户顶端带着一个白色半圆帽遮,每天远行的人们把台阶棱角踏圆。我喜欢看蒸汽机车那臂膀推动的节奏,司机抡起铁锹添煤的动作,就像被格式化的艺术造型。
我每天丈量铁轨枕木的距离。我走枕木的频率是一般人比不过的,均匀的脚步穿梭在等距的梯格上,每天在家与学校之间往返。我第一次坐火车远行是二年级快过年的时候,胃疼住院几天不见好转,爸爸带我去叶柏寿路局医院,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着行走在平行铁轨上的巨龙,由于病情紧迫,坐的是一列黑色货车最后一节守车,车上很简陋,只有一个炉子,和一把座椅,车上的人不多,站在车门边的叔叔穿着制服,右胳膊上带着棱形标牌,爸爸告诉我他是运转车长,是在火车开动前用红、绿、黄色的小旗和信号灯给火车司机传递信号的,指挥着整列车的运行,其他乘客都是赶时间去沿线的上班族,他们把怜悯的目光投向我和爸爸,胡乱猜疑着我的病情。我在铁轨的震荡声中昏睡,爸爸就坐在车厢地上抱着我,由于是慢货车,每次都得避让那些主车次,所以一直经过八九个小时的颠簸,我们才到达路局医院所在地。墨蓝色的夜空如同湖水,爸爸焦急地抱着我走进医院,医生早已休息了,爸爸大声地喊:“大夫,大夫……”心急的声音打破医院里的安静。那里的大夫医术确实过硬,经过一番检查,我的病是急性胃炎,打了一针6542,我安稳地睡着了,爸爸则一夜没合眼。输液观察几天后,我的病情好转许多,医生说:“可以回去过年了,带上些药。”就这样,爸爸领着我登上返程的列车。这样的绿皮火车我真没少上去过,可每次都是停在爸爸单位库里检修,而这次,我看到了一路闪过的村庄、树木也匆忙奔跑,好像赶着回家过年。
古老的火车站准备新建时,赶上电影摄制组来赤峰拍电影,最后一组镜头杀青,火车站被炸毁。重建的火车站融进更多的时尚元素,重新建造第二代三层楼的火车站,铁轨上跑着的也变成内燃机车。内燃机车有些神奇,前后两面都是机头,往前往后,只需司机换个位置,就能奔向所去的方向,连蒸汽机车烟筒上扯出的胡须也抹去了。
火车站就在我家的北面,复线铁轨加宽了几倍,火车站自然又得重建,虽然住得很近,但重建后我一直没有去过,只是在楼上看去宏伟了很多。车站上方的时钟一圈一圈绕着。在儿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我送儿子来到车站,新站舍的外墙嵌着红山玉龙文化、草原青铜,蒙元、契丹等文化浮雕,真是壮观还有代表性。站前广场占据了正面的全部空间,由于汽车走进家庭,硕大的停车场还是显得拥挤。站内的售票处在西侧,东侧候车室里温馨舒适。我跟着川流不息的乘客陆续通过安检,按指示牌提示,通过滚动电梯去二楼转地下通道到三站台乘车。台上的火车焕然一新,印象中的绿皮车消失了,现在的是温暖橙色空调列车。
生活的脚步总是跟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一次从北京去天津,我赶时髦乘坐和谐号京津城际列车,这号称“半小时经济圈”来往的速度如同串门,那350公里的时速把沿途路过的风景画成了一个长长的省略号。坐在舒适平稳的软座上,我的思绪有些飘飘若飞,似乎走在了时间的前面。
赤峰的火车站已经很大了,但还是没有停止拓展。2018年,铁路再次跨越,一条通往北京、沈阳的高铁正在紧锣密鼓建设中。老公也忙碌着融进新时代潮流,当太阳还在朦胧醒来时他已到达高铁施工现场,准备好高铁施工的监控防护工作。一个一个的桥墩竖起了,铺设轨道的机车把铁轨一节一节地组装在桥墩上,简直是在技能表演,铁路建设者们欣慰的笑容总是伴着夕阳落去的余晖返回家中。
铁轨还在延伸,承载的列车不断翻新,与时代同行。我们一家也在跟着共和国跃进的脚步行走,老爸早已退休,而母亲却含笑离开她钟爱的铁路,永远看不到高铁在轨道上行驶了。每一次火车的更新换代,都是新生活的风向标,伴着改革开放大潮,蒸汽机被内燃机所取代,而高铁时代的到来,托举着的是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些年来,我的工作环境换了几次,似乎与铁路不搭边,可我发现无论我走到哪里,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骨子里渗入铁路的基因,此生笃定与铁轨同行。高铁通车在即,我和老公有了新的约定,计划着首次发车带上八十高龄的老爸去远方旅行,让这位“老铁路”感受一下时代的节奏,而我已开始构思,写一首滑向远方的诗行。
(作者笔名丽人,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红山区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