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空中课堂

[关闭本页] 来源:学习强国      作者:张勤辉 发布时间:2019-07-04

  一大早就接到老家姐姐的微信:“在家帮母亲清理旧物,又翻出那台收音机来,记得你很珍惜它的,还保留吗?”

  我赶紧回复:“一定要留住那个宝贝,我马上回家!”

  放下手机,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准备赶回老家,四十多年前的记忆又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那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当时我还没上学,正是“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调皮年龄。有一天,在村里果树园当会计的父亲带回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匣子,长短跟一块砖头差不多。那天,对家务从不染手的父亲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勤快,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毛巾擦拭着那个匣子,满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还故作神秘地对我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咱家的收音机!”

  当时真的是让我眼前一亮,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收音机。后来才知道,村里大队部的收音机摔坏了,不出声了,父亲找人组装起来又定做了一个木头外壳带回了家。

  自此,那台破收音机成为我每天生活中无法割舍的亲密伙伴,在无数次的美好回忆里,它简直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最早是跟大人们一起听。冬季寒冷的夜晚,我家小小的土屋子里挤满了人,靠在火炉旁,听收音机里说话的声音、唱歌的声音。每当节目中断或者调换频道的空隙,收音机里传来“哧啦哧啦”的杂音,就有人提醒:“是不是电池漏电了?”无人应答。

  后来邻家李叔悟出了奥妙:“这是东庄供销社里服务员在卖布呢,你听,用手一扯布,可不就‘哧啦哧啦’的!”大家哄堂。

  再后来我学会了听戏,因为父亲喜欢听戏。记得有一段时间,收音机里每天反复播放常香玉的豫剧清唱:“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揪出四人帮……”父亲跟着哼哼,我静静地听。当时说不出什么地方好,反正觉得唱戏的人嗓门大,底气足,一口气能够在高高低低之间转上好几个圈。现在知道了那叫唱腔浑厚,曲调悠扬,跌宕起伏,收放自如。以后跟着父亲陆续听了《花木兰》《拷红》《陈三两爬堂》《打金枝》《南阳关》《三哭殿》等著名曲目。虽然谈不上欣赏,但是其中的不少唱段还真让小小的我听得耳热心跳,荡气回肠!长大以后,戏曲中我只喜欢豫剧和山东梆子,当然是因为北方的戏曲粗犷、豪放,听起来解气、提神、过瘾;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时候的印象。

  收音机里的节目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评书连播”,其中首推单田芳演播的《隋唐演义》。这部评书我是从半道听的,马上就被紧紧地吸引住了。

  首先是评书内容的精彩。我开始听的一段是“罗士信大战来护儿”——傻小子罗士信拉着囚车,车上坐着秦琼的母亲,一路千辛万苦去投奔二哥秦琼,罗士信的憨厚、忠诚、神勇等特点在这一段表现得淋漓尽致。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光膀赤脚黑大汉闯入我的梦境——那就是罗士信。直到瓦岗寨上被程咬金封为“二百五十品混蛋大将军”, 罗士信近乎透明的天真和单纯被演绎到了极致。由此,我总认为我们中国的草莽好汉远比外国的神话英雄更亲近可信,因为他们的言行举止洋溢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因为他们身上那些被夸大了的品质也恰恰源自我们身边似曾相识的某一个人。

  其次是因为单田芳播讲个性的与众不同。说实话,第一次听到他的嗓音我感到的只有不舒服,但一个段落听下来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这种“破葫芦嗓子”自有它的神奇。举例来说,同样是塑造“傻英雄”形象,单田芳口中的罗士信就比刘兰芳口中的牛通(《岳飞传》中岳飞手下猛将牛皋之子)更有厚度、更有韵味。所以,我觉得在评书演播中嗓音太清脆有时候反而是一种缺憾,否则,为什么在小品、相声节目中会有那么多人争相模仿单田芳呢?

  另一部不得不提的评书是《三国演义》。这首先要归功于袁阔城的播讲艺术,在千军万马、刀光剑影的背景之下娓娓道来,几乎每一个回合都有令人颔首会心甚至忍俊不禁之处,这就是“袁氏风格”。比如赵云大战长坂坡,于百万军中救出阿斗,接下来是“刘备摔孩子”一节。这一回合结尾处,袁阔城却旁逸斜出地加入这样几句评述:刘备是真的摔孩子吗?不可能!那刘备什么人?他是“两耳垂肩,双手过膝”啊,那两条长胳膊伸直了再加上一弯腰,孩子就轻轻放地上了,后人云“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此言不假呀!其语言之诙谐,由此可见一斑。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收音机逐渐进入了越来越多的家庭。当刘兰芳的《岳飞传》《杨家将》风靡千家万户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近十年的“听书龄”了。

  在所有听过的书目中,我听得最完整、受到影响最大的是《西游记》。我到现在都觉得那是一种真正的缘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无意中打开收音机,无意中调到某一个频道,里面播出的恰恰就是《西游记》,而且是“从今天开始为大家播出长篇快板书《西游记》”,这只能用席慕蓉的诗句来解释:“如何让你遇见我……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每次听到收音机中传出“下面播放长篇快板书《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由常志演播”的声音,我都会激动得心跳加速、牙齿打颤,赶紧拉个凳子蹲在收音机旁,可以说是雷打不动。记得有一次,全家在七、八里地之外的坡里抢收地瓜干,我硬是冒着挨揍的危险偷偷跑回了家,就为了及时听完那半小时的《西游记》。可惜,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每当收音机中响起主持人的提醒:“长篇快板书《西游记》今天就播送到这里,明天这个时间再会”时,充斥心中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难熬的期待了。

  但是说来奇怪,回想起来,《西游记》中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不是那些腾云驾雾、降妖捉怪的打斗场面,而是那些令人伤心动容的情节。比如孙悟空跪下来恳请唐僧不要赶他走、白龙马受伤后哭求猪八戒去花果山搬救兵等,也许是因为这些地方透露出更多的人情味吧。而我最痛恨的角色呢,既不是那些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也不是毛病多多的猪八戒,而是张口闭口“罪过罪过”“阿弥陀佛”的唐僧。总之,一部《西游记》让我早早地接受了一次文学艺术的启蒙。

  只是后来,由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学习压力逐年递增,我跟收音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参加工作以后,几乎完全绝缘了。

  “别走神了,马上就要到家了!”妻子的提醒让我猛地回到现实。

  抬眼望去,老家的树木、房屋已经隐隐可见了。不过又似乎不是老家的模样了,仅仅半年功夫,宽阔的公路两旁就大变样了:那些抢盖乱建的楼房院落都被拆除,用来绿化的树苗规规矩矩地堆在路边,连左邻右舍房前屋后空余地面也显出了整齐划一的清洁有序……可以想象,不久以后的将来,一个城镇化的现代乡村就会呈现在眼前!

  从车上下来,一进家门就看到母亲手里端着那台旧收音机,嘴里满是不解:“这么个破玩意儿,还不让扔掉,谁家稀罕呀!现在不是以前了,别说电视、电脑了,就连手机都家家有了!”

  我一步跨过去,把收音机抱在怀里。是啊,四十多年的时间,祖国大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人民的生活水平以日新月异的速度提升着。在这个过程中,收音机早已经从一个时尚的奢侈品蜕变为边缘化的电器设备,除了特定人群已少有问津了。

  但是我心里始终相信,自己之所以能进入大学中文系读书,毕业后能够成为一名受到学生喜欢的语文教师,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小时候家里的那台老气横秋的、木头外壳的收音机。我将永远怀念并感谢它——我的不约而至的文学启蒙老师,我的如梦如幻的空中课堂!

  (作者单位:山东省泰安市泰山区教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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