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宅院,生我养我的地方,虽偏远在济南200多里外的东山中,却常驻我的梦乡里。
老家村史久远,唐代即有人居住。老家群山环抱,山多高峻,谷有山泉,清冽甘甜,不竭西流,成汶河之源头,就“汶水西流”之奇观,自是风水宝地。
我儿时的记忆里,满村皆是清一色的土坯房。但能有一套自己的住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一套宅院,一家人省吃俭用,运筹许多年,一砖一瓦无不浸满了岁月的艰辛和血汗。那些有男孩子的家庭,有一套备用宅院是找媳妇的敲门砖,对宅院有着更深切的体会和情愫。
老家,有老屋相伴,亲情相守。我家现存最老的一套宅院,正房三间、偏房三间,院落方正,古朴洁净。这套老宅,年代不短,几与共和国同龄,是爷爷脱坯盖起的,叫“坯屋”,也叫“草房子”。前墙面用青石垒到窗台,安上老式窄门窗,剩余墙体全用脱好的土坯堆砌到顶;再架上粗壮的木梁、木檩条,密实覆盖上自制的高粱秸箔,抹满黄泥,屋面覆满麦秸;最后,用掺上麦糠的黄泥抹好墙,和好石灰膏抹平墙,老式的新房就盖成了。等墙风干的时间,慢慢清理建筑垃圾,夯室内地面,石砌院墙……慢慢地,这套方正的农家宅院才算落成。
盖房一间,家穷三年。那时,家庭条件很差,一套宅院就掏空家底:工人的伙食几乎消耗尽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口粮,工钱要很多年才能结清……第一套老宅院,三间正房完工后断断续续地施工、修葺,爷爷和父母克勤克俭,又加盖了一间西屋,建了棚子、栏,齐整了石头院墙,算是有了一套像模像样的方正宅院。
这套老宅院古朴陈旧,今天虽已空置,但它装着的是我满满的记忆。儿时的我就一直栖居在这里,留下了几多欢声笑语,留下了几多美好回忆。我兄弟三人,均在老宅院长大。全家以农为本,生活清苦,母亲就在门前栽了石榴、葡萄,院西种了香椿,院中栽了枣树,南墙内外种了榆树、槐树。又把墙角平整,种上了黄瓜、茄子、韭菜、豆角;墙头填土,栽上了辣椒;院中拉起草绳,挂满了丝瓜、苦瓜和佛手;就连棚子上也爬满了葫芦、勺子……靠着母亲的勤劳,清苦的农家有了清香的椿芽、馨香的槐花、榆钱,吃到了甜美的时令果蔬。
最难忘的是夏日麦黄时节的夜晚,宁静的乡村,昏黄的油灯,蛙声阵阵,风清气爽。酷暑里劳作了一天,浑身疲惫,祥和温馨却弥漫在葡萄架下。就着新月繁星,一家人安享熬茄子、调黄瓜的简单却又馨香的汤汤水水的晚餐。饭间,胳膊晒伤的灼痛、手掌血泡的生疼、脸颊汗浸的火辣、腰肢弯曲的酸胀不时袭来。那些火麦连天的日子,全靠手工镰刀割麦,自是浑身疲惫,忍不住喊苦。这时候,父母就会教育我,要想吃上白面馍馍,摆脱穷苦日子,就要好好学习考出去!正是父母的现身说法,激励着我们三兄弟奋发有为,从老宅院走了出去。
在农村,家有男儿的要早备材料早盖房,才会有媒婆上门。我家家境虽不宽裕,但父母思想却不落后。省吃俭用,含辛茹苦,种高粱、谷子、小麦,年年积攒下秸秆,堆满了屋角;农闲抡起大锤、钎子自起条石,和泥脱坯,备土备灰……长年累月,积少成多,直到我读初三的那一年,我家才又盖起了第二套宅院。
盖第二套宅院的时候,村里富裕的人家已是用红瓦覆顶了。家境一般、兄弟又多的我家,依然盖了草房子。就是这样的房子,能水泥抹地、砖石混合、玻璃木窗,在上世纪80年代的山区农村,已是高档的住宅了。更美的是前墙、窗台、门枕的石料都是爷爷精挑细选、精雕细刻的,纹络清晰,图案精美,是干了一辈子石匠的爷爷的代表之作。这次的工程,用尽了多年的备料,耗尽了多年的积蓄和粮食。我们上学期间,伙食自是最差的,天天吃咸菜。后来,就连咸菜也短缺了。
第二套宅院,紧靠大路,四间正房、两间南屋,院落极方正,凝聚了父母的血汗和希望。我成家时,就在这所宅院暂居过,现在依然完好。
几年后,弟弟到了谈婚的年龄。家境这时也好起来,五十多岁的父母不遗余力,倾其所有又张罗起新的宅院来。90年代的农村,富裕起来的乡亲思想和眼界已非往日可比,有了赶时髦的气息。父母也超前了一回,首次盖起了前出厦的大瓦房。两套大宅院也紧靠大路,正房7间,南北宽6米,大窗大门高房顶,宽敞明亮。院落更是宽敞,加盖了东屋、南屋,预制封闭了半边天井,安装了烤漆铁大门。室内进行了简装,置备了家具、家电,很是有档次。后来,我又加装了土暖,实现了冬暖夏凉。父母至今就住在他们亲手建造的这最好的房子里,尽享子孙绕膝的欢乐,倍感温暖馨香。这是他们操劳一生最应该的福报。
风雨七十年,勤苦持家史。老家的宅院,记载着我儿时的酸甜苦辣,见证着我一生的成长历程。老宅是青春的,伴随着共和国坚实的脚步立起来;老宅是祥和的,伴随着我们成家立业好起来;老宅是美好的,伴随着父母安享天伦乐起来。四套老宅院,生我养我的地方,蕴满那些记忆中的美好、记忆中的劳苦,都变成了我远飞的翅膀、向上的力量,让我在共和国的蓝天下自由翱翔!
(作者单位:山东省济南市莱芜高新区滨河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