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8岁时,因家庭困难就被迫辍学回来给人打柴、放牛。父亲13岁就带着两个弟弟闯江湖,讨饭、扛包、挖矿、开山……在那论出身成份的年代,父亲在别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除了常受隔离挨批斗之外,队里还给他派最脏最重的活儿。那时,我家八口人,才有父母两个劳动力,每天只能挣几毛钱的工分,年年入不敷出。好在父亲有力气,头脑也活络,常常白日牛马般干生产队的活,晚上还踩着自行车到很远的大明山去采草药,回来加工好拿去收购所卖;要不就在农闲时到附近山里打柴,用自行车驮回来,劈好晾干拿去换钱……
父亲就是靠去做“野马副业”、冒着挨整被批的风险挣钱回来养家糊口的。学大寨那时,父亲是开山工,至今我仍记得炎炎烈日下,父亲抡着十八磅锤不停飞舞,任凭豆大汗滴流淌飞溅的身姿。父亲由于白日劳累过度,常常在晚上光着上身,叫我用瓷碗蘸上生油,给他刮痧。伴着“霍——霍——”声,碗口在父亲一团团泛着油光的肌肤上滚动,直到满腰背肌如天边的晚霞黑红,累得我手酸脚麻才叫我停下,他自己去找根扁担,抹上生油,反手握扁担两端,咬紧牙又去刮他腰背上的痧……
国家一改革开放落实富民政策,父亲立即放开手脚大胆去闯发家致富之路。先是为了买辆货车跑运输,父亲钻进山沟里挖铝土矿,一干就是五年。父亲的血汗终于换回了当时全镇第一辆私人汽车,那是一辆新解放呐!父亲一年到头跑运输搞生意,我们家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四个孩子都能读书上大学。
看着家庭有了起色,孩子有了出息,父亲越干越带劲。但父亲并没有知足,1984年,他毅然办起了石粉加工厂,专门经营石粉生意。一个没多少文化的人,要办厂,其难度可想而知。从选地皮、买机器、进原材,到联系客户、推销产品,父亲不仅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还付出了不知多少的心血和精力。
还记得那年高考落榜回家,我整日犹如困兽一般整日躲在家中楼上舔舐受伤的心流淌的血。在我沉溺伤痛不可自拔的时候,父亲叫我跟他去送货也散散心。
每天凌晨四时,我们就得到加工厂装货,早晨五点就得上路。有一天,由于工人装货慢,出车比往时晚了很多。不料,车在半路出了故障,我们父子俩精疲力尽方才弄好,等把货拉到玻璃厂的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此时,天色昏暗还稀稀落落下起雨。装卸工看是难请到了。
“我们自己来吧!”父亲掀开车上的蓬布,脱掉衣服,叫我也把衣服脱掉。于是,父子俩都只穿条短裤就卸起货来。一车带拖卡的货近30吨,满车都是一百斤袋装的方解石粉,平日就是十个装卸工都要花近两个小时才能卸完。现在就我们父子俩卸,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卸完啊?何况我才从学校回来,从没做过苦力工的,能行吗?我心怵了。可看父亲那牛冲冲的劲,是容不得我有半点思考余地的。我按父亲的要求爬车厢上负责搬货,挪移拉动一袋袋地把货包就近到父亲的背上,好让父亲把货背到仓库放好。雨仍纷纷下着,雨点弄湿了身子和头发,我感觉浑身热气在慢慢升腾。从车厢到仓库之间湿漉漉的地板上,一路撒落的方解石粉屑被雨水淋湿,又经父亲一来一去的踩踏,形成有着一串串脚印的 灰白道路。看着如同一头犍牛般弓着腰背、反剪双手抓紧背上沉重的货包跑进仓库大门的父亲,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明白了怎样才算是硬汉,如何才是刚强!
好不容易把货卸完了。坐回驾驶室上,我浑身散了架,阵阵酸痛中夹杂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惬意。“你还是去补习吧,读书再苦也没装卸工苦吧?我不想你一辈子像我一样……”父亲上车来启动了车子把握着方向盘,沉沉地对我说。父亲一心想着让我能读好书,好不受他没文化的苦。父亲时常在我面前讲:“做人就得学会忍,困难越压越要千方百计抗争,奋起!你打这儿压下来,我就另找一处钻出去!是好笋就不怕石子重!钻出来定能撑开一片天……”
1997年,香港回归,是共和国喜庆的一年,也是父亲一生最幸福的一年。那年,父亲被评上了县先进纳税户,县领导亲自给他发奖牌,父亲平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挺直了腰,昂起了头!父亲经营他的加工厂的时候,每年给国家缴好几万元的税,他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如今生活越过越有滋味,但致富不能忘本呀!税,咱得分毫不差地上缴,也算为国家做点贡献吧!”
(作者单位:广西南宁市武鸣区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