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清“乡愁”这个词,更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无论是余光中写到的“一枚小小的邮票,一湾浅浅的海峡”,还是席慕蓉刻画的“一支清远的笛,一棵没有年轮的树”,这些有温度的文字把思乡的情怀表达出来,乡愁几乎是每一个人私密且真实的情感。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就没回过农村老家,一晃得有十几年了。尽管儿时也仅仅是暑假、春节回去小住几日,但点滴生活却牢牢印记,正如“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在城市的高楼大厦关久了,我就时不时地会想起村口的那条河,坡上的那垄地,山上的那座庙,庄里的那院房,经常会遐想“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恬淡意境。
太原村在甘肃天水张家川县,没有村志、没有史料、没有遗址能证明这个太原和山西的太原有什么联系,一切都是传说或者是“老人说”,还有那句耳熟能详的民谣“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当地人更习惯称村名为“郭湾”,其实我也没弄太明白,家家姓张,为何不叫个“张湾”呢?
1982年的冬天,出生8个月的我就跟父母回老家过年,从那时起,我对过年的印象都是在农村的。央视在每年春节前夕都会报道“过年回家路”,离乡外出务工、求学,各行各业的人们背起行囊,形成“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周期性的人类大迁徙”,堪称“全球罕见的人口流动”的春运。“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一语道出返乡过年的心情,同样,我的父母也是这种心情,八十年代的交通可不像今天这样发达,火车没有直达,三百公里的山路一走一天,还要冒着班车坏在道上的风险,所以每当听妈妈讲起当年抱着我赶路的艰辛,我就庆幸自己生活在今天这个四通八达的时代。
不得不说,西北农村的年才叫过年,尽管条件有限,但家家户户都会把年过得有滋有味。进了腊月,所有活动都是围绕着过年进行的,扫房、赶集,蒸馍馍、炸油饼,大年三十上午贴对联、晚上祭祖,零点去庙里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初一早上,全村人挨家挨户拜年,孩子们从老奶奶的手里抢糖果,初二,把家里的牲口牵到场里遛一遛、跑一跑,初三,开始走亲戚,初四开始,各村各乡的社火、狮子、旱船则耍了起来,那几日,村里的锣鼓声、爆竹声持续不断。如今,农村过年虽然简化了很多过去的风俗、礼节,但热闹程度也是城市比不了的。
受地理、环境、交通等客观因素制约,再加上教育、观念落后,过去的家乡确实穷,真是那句“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没有电话,没有信号,电视只能收到一两个台,有时连电都不能保证,商店里多数都是三无产品,最能体现的就是千篇一律的饭桌,一碗长面,散饭搅团,土豆、韭菜,再无其他,今天看来都是少油少盐的健康饮食,但在当时,确实因为条件所限。今天的餐桌和往日不同,一碗牛肉萝卜烩菜打开味蕾,摆个酒碟,划拳喝酒搞好气氛,最后上碗热腾腾的面条压轴,浇一勺用醋勾兑的汤水,家乡的“酸饭”就呈现在餐桌上,热面不仅仅冬天里充饥补充能量的食物,更是对一年辛勤劳作的肯定,美食只留给最勤劳的人们,也只有通过劳动才能获得。
成形于2000多年前的中国历书,依据时间更替与气象变化的规律,一年里安排了24个节气来指导农事,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爷爷是典型的农民,他用自己的方式感知季节的变化。春分,过冬作物进入春季生长阶段,民间有“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的谚语;芒种是麦类等有芒作物的成熟,是一个反映农业物候现象的节气,等等,在过去“靠天吃饭”的农村,对节气的熟悉是全家生活的保障。四季轮回,应季而作,应季而收,爷爷用祖先的经验获得丰沛的回报。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我几乎都住在老家,让我体验了过年之外的农村生活。家有7块地,6亩左右,分布在不同的地段,最近的在村口河边,最远的要走两个多小时,翻好几座山才能到。地因山势而修,机器无法开进蜿蜒盘旋的山间小路,只有人力才能完成收割,爷爷找来麦客帮忙。为了避开晌午最正的日头,麦客们下午三点才出发,忙碌到很晚才回来,一顿干饭过后,还有更繁重的劳动等待着他们,收割、打捆、曝晒、扬场、分类、回仓、翻地,一个夏天,爷爷都在忙碌,吃着自己种的粮食,一家人因为勤劳而感到踏实。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上城门有一家油坊,一年中的绝大时间都是关门的,只有胡麻成熟的时候,油坊才有的生意做。爷爷把提前炒熟了的胡麻送到油坊排队等候,排上几天也不稀奇,过去榨油全靠人工,七、八百斤以上的胡麻才可以构成一副油,磨胡麻的不是电器,而是牲口拉着石磨,人在旁边不断搅拌。用成捆的胡麻杆烧蒸锅,磨好的胡麻籽蒸到恰好,再用碾场的石杵往下压,反反复复榨出油。这样一桶饱含辛勤汗水的胡麻油不久后就会出现在300公里之外我家的餐桌上,如今时代快速发展,榨油也告别了繁琐复杂额度程序,等我再去寻找那间油坊,也已找不到踪迹。
今年春节,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从过去几公里都见不到一辆车到现在限速60,车来车往,已感觉到明显的变化。公路两边的新农村建设已具规模,昔日的沙石路变为柏油路,告别了尘土飞扬的年代,村口架起的桥方便出入,夹道泥泞的土路铺上了水泥,再也不用担心车陷进去,巷道两边盖起不少新房,停满了返乡的车辆,爬山小道修建了阶梯,半山的公园、戏台,体育设施是村民文化娱乐之地,村里的商店方便快捷,新落成的小学也即将投入使用。农村离不开养殖,过去,猪圈、牛棚、鸡窝等与厕所混在一起,夏天蚊蝇滋生,如今,养殖大户集中科学养殖,村里正在实施“厕所革命”,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兴奋不已。
“贫困之冰,非一日之寒;破冰之功,非一春之暖。” 总书记提这句话已过去5年时间,我从家乡看到了精准扶贫后农村的变化。在2018年新年贺词中,总书记说“到2020年我国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是我们的庄严承诺。3年后如期打赢脱贫攻坚战,这在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发展上将是首次整体消除绝对贫困现象,让我们一起来完成这项对中华民族、对整个人类都具有重大意义的伟业。”2019年的新年贺词则交上了一份让人民满意的中期答卷,“这一年,脱贫攻坚传来很多好消息。全国又有125个贫困县通过验收脱贫,1000万农村贫困人口摆脱贫困。”“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十几年间,这个大山里的村庄走出了数位博士、硕士,乡村孩子一样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致富不致富,关键看干部”越来越多有能力、有干劲、有知识的青年人回乡参与建设。
今天的家乡已不是我印象中的家乡了,童年的记忆只能从发黄的老照片里寻找,变化的是岁月时间,不变的是乡土乡情,变化的是村容村貌,不变的是乡里乡亲。围坐在炉子旁,烤烤土豆玉米,聊聊家长里短,正是这些人间烟火,让家庭组织更加紧密。
乡愁是道不尽、写不完的,“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是城市与农村共同的生活愿景,“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乡愁是你离开这个地方会想念这个地方。”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