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挣工分的岁月,物资匮乏,买啥都得凭票,一家人难得做几件新衣服。那些灰乎乎、旧兮兮、乱糟糟的衣物,一古脑儿塞入母亲的嫁妆——一只樟木箱子里。箱子里放不下,便在睡房的角落胡乱堆放,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姐弟三人的穿着,常常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有衣服遮身已然不错,更不要说男女有别、四季轮换了。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酷热炎炎的夏天,穿一件厚厚的单衣上学,因在教室不允许光膀子,热得焐出了痱子。班主任老师心疼不已,见了我母亲说:“这大夏天的,你好歹给孩子买件背心吧。”母亲咬咬牙,上街花7毛钱,替我买了件白背心。我喜滋滋地穿在身上,度过了整整两个夏天,直至小学毕业。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伴随着改革开放、分田到户,父亲外出打工,手中有了些许余钱。要强、爱美的母亲,让父亲砍了两、三棵楝树,把木匠请到家里,打制了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柜,柜脚雕刻成虎爪形。又请漆匠给柜子刷上了淡黄色的油漆。虽看上去笨拙,倒也结实。崭新的大衣柜,紧贴着睡房破旧斑驳的墙面,雄赳赳、气昂昂地立着,尤其是它身上的两面镜子和油漆,在昏暗中闪耀着光芒,使睡房一下子光鲜起来。大衣柜被母亲塞进了被褥、棉絮及各类衣物,盛满了母亲对生命的热忱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时,衣柜里的衣物,是谈不上色彩和底料的,黑色、灰色主色调,化纤、棉布唱主角。
以后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每到过年,母亲都会请裁缝到家,给一家人做几件新衣服。通常是姐姐和我享有优先权,弟弟偶尔有份,父母难得添置。从那时起,衣柜里渐渐有了色彩。母亲在衣物中间放上一、两块硫磺香皂,用以驱虫、杀菌。打开衣柜,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顿时散发开来。
我考上高中那年,潜意识中萌发出了对美的追求。当时,“的确良”颇为流行,看其他同学穿在身上,薄薄的、透透的、款款的,既洋气又神气,甚为眼馋。母亲经不住我的央求,也给我做了一件,但穿在身上总感觉异样,偷偷拿火烧了衬衣的丝缕验证,发现竟是化纤混杂棉布的替代品,只能暗自苦笑。
相伴着衣柜内衣物的不断增多及色彩的丰富,我们姐弟三人长大成人。
我大学毕业后结婚,妻子单位安排了一间婚房。双方父母给了几千元钱,让我们置办家具及日常生活用品。我和妻子跑遍了县城的家具店,花近四千元钱买了一整套欧式风格的家具,那五开五扇玻璃门的大衣柜,镶嵌着精美的线条,晶莹透亮,典雅气派,算得上是高档货。衣柜的下层空间,我与妻子各占一半,或挂、或叠放着小夫妻俩的毛料西服、夹克衫、牛仔衣、毛衣、衬衣、真丝裙子等,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涤纶和化纤质地的衣物。上层空间用于堆放被褥、枕套等床上用品。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衣柜,成了老物件。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浩荡春风,生活日新月异,苦难早已风干。结婚至今,我共搬了四次家。记得5年前的一次搬家,经整理后淘汰的衣物,在客厅堆成了一座小山,收破烂的壮男,楼上楼下跑了好几个来回。结婚时买的大衣柜,由房屋的新主人处置。现如今的新居,不但衣柜宽大,而且在主卧配有衣帽间。打开衣柜,犹如打开了电脑“我的文档”;走进衣帽间,犹如走进了一个五彩世界。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的各类衣物,在黄蓝白黑之间、在衣襟褶皱处,记载着与衣相伴的曾经与美好。单单是我的西装,就有七、八套,分重要场合穿的、普通日子穿的、春秋和冬季穿的。休闲便装也有十多件,而且都是经定期淘汰后保留的。即便如此,还常常为没衣服穿而发愁。
衣柜,不仅仅是衣柜,它既是一个浓缩潮流、收纳幸福的空间,又是一部见证时代、记录美好的史书,书写着几辈人的沧桑岁月和人生历程。
我家的衣柜,更不例外,它默默无声、不言不语,见证着一个普通家庭一天更比一天好的小日子。
(作者单位:江苏省张家港市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