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巷处在老区最繁华的红旗街,巷道北面出口是一马路,附近云集了百盛和局一中、铜川中医院和铜川饭店等老区享有盛名的场所。南面出口是二马路,有铁路局,桃园小学,公交公司等等,附近的河堤上有很多单位的家属区。巷子很小,却也繁华热闹。
光明巷被漆水河一分为二,河上有座桥,人们通常称之为铁桥,是相对于木材公司门口的石桥而言。桥不能通车,只供人行走。桥上有个福满家超市,两侧有十几间门面卖早点,很小,三四平方而已,都是些寻常小吃:包子稀饭、菜盒、水煎包、胡辣汤等。有个鸭口人卖的“两搅”很受欢迎。我喜欢吃“安庆馄饨”,味道鲜美,四川两夫妻在这里经营许多年了,拥有一批固定的食客。人们口中所指的光明巷其实泛指光明巷道以及巷道附近的河堤路。这几年,北面的河堤上设置了很多由可以撑开的木板做成的固定摊位,特别是梅苑小区的建成入住,人们的日常需求陡然增长,这里俨然成了铜川红旗街地区最繁华的便民市场,远至耀县和延安的生意人,也会在周六周日大清早,风尘仆仆赶到光明巷来做买卖。有很多农家人在这里出售自己地里的蔬菜水果,新鲜,来这里采买的人很多,生意不错。每天早上,这里摩肩接踵,用“拥堵”一词再贴切不过。河堤路两边到处是鲜嫩欲滴的时令蔬菜和活蹦乱跳的鱼虾,令人忍不住驻足。卖肉的大姐红光满面,犹如庖丁解牛一般,娴熟地分割着手里的物件。卖米面油壮实的老板,蓝大褂上沾满了面粉,头发眉毛也白了,热情跟人寒暄着,手里却不闲着。而那两个卖辣椒面的人,守着一家住户的大门,铺开家当,现炒现碾现卖,各自招揽着顾客。我有时会纳闷,整个光明巷就他们两个卖辣椒面的,同行是冤家对手,他们为何会挨得那么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聚集效应”吧。那位个子很高围着花围裙的大姐是卖袜子内衣和小杂货的,粗门大嗓给犹豫不决的客人提着建议。东西很全,你可以在她那里找到你想要的很多老式的小物件,包括针头线脑,各种纽扣甚至电推子的卡子,缝纫机油。烘焙蛋糕的小店门口,垃圾筐里堆满了鸡蛋壳,购买者络绎不绝,几乎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味觉不太灵了,牙口也不好,蛋糕是很不错的点心。卖炒货的笑语盈盈的大嫂,手里端着一个大簸箕,上下筛着瓜子,操一口山东腔和旁边的人说笑着,面前支着一个炒炉,炒花生的香味就在那小小的炉子里转了出来,三五只麻雀在摊子周围雀跃着,不时从人腿脚旁和脸前扑棱棱飞过。草莓、樱桃和桃子上市季节,巷道和河堤两边摆满了水果筐子,一个挤着一个,筐内的水果一嘟噜一串,红彤彤,令人垂涎欲滴,光明巷的空气都被酿的甜丝丝的。置身其中,身边人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这就是俗世里最简单踏实的生活,充满着烟熏火燎的气息。生活的本质也许如此吧,虽然艰辛困顿,但仍不失希望和美好。
站在时光的这头,回头张望,光明巷的前尘往事浮光掠影般涌上心头。自己从芳华到不惑的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目睹了光明巷的岁月变迁,而光明巷见证了自己的稚嫩成长。
二十年前的光明巷是一条简陋的巷道。那时俗称为司法局巷子,因旁边的司法局而得名,就只是通常意义上的小巷子,藏匿在闹市区,道路破败不堪,污水横流。巷道两边是简陋的小餐馆,餐馆外面用黑色篷布搭起了临时的摊位,卖肉夹馍、凉皮、岐山面、小笼包等等,生意兴隆。这里有名的当属饸饹。说起饸饹,除了铜川北关的饸饹比较有名以外,光明巷的饸饹更是承载了很多人的记忆。那时光明巷有两家卖饸饹的,一家店主是个很胖很胖的男人,腆着大肚子,走路颤颤巍巍,店名忘了。另一家是“李家饸饹”。附近商场营业员、住校的学生和很多逛商场累了歇歇脚的行人,大多数到饭点都会在这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饸饹和肉夹馍。当时的肉夹馍是三块五一个,饸饹小碗三块,一顿饭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那时我工资才五百多一点,所以,要想打牙祭,还要掂量掂量口袋里的钞票,只能是偶尔为之,解解馋。灰白色粗瓷碗里,两筷子饸饹,汤头里浇一勺油汪汪红艳艳的油泼辣子,撒一把绿莹莹的韭菜末,上面飘着几块白生生的豆腐,热气腾腾,煞是馋人,挑一筷子,饸饹滑溜自己溜钻进喉咙,辛辣咸香,呛得气管一阵痉挛,猛咳几声后,通体舒坦。店老板在门口招揽着路人,手里攥着一沓油腻腻的钞票。店里服务员是个小女孩,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袖口黑黢黢的。店面太小,两三张桌子,顾客常常要站着等位置。作为饸饹的绝配,门口打烧饼的伙计技艺娴熟,揪、揉、擀、烙一气呵成。红通通的炉子里烧饼的麦香,铁锅里卤肉的浓香无不挑逗着客人的味蕾,往往吃者风卷残云大汗淋漓,等的人饥肠辘辘心急火燎,而店老板则是露着大板牙满脸花开。
河堤当时还是土路。人们出行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河水还很丰沛,铁桥不远的河道里有一道矮矮的堤坝,河水流经这里,发出很大的声响,自己当时还很庆幸没有住这附近,否则会觉得有些喧闹。桥那时只是一座很窄的铁桥。当时的菜市场集中在桥南面的河堤上,路窄,路面要好一些。生意很萧条,零零散散的菜贩子沿着河堤排开,地上铺张塑料纸和硬纸板,蔬菜就摆在上面。记得成家后,自己第一次独自买菜,就在这里买了七斤青白萝卜。一路提溜着回家。到家那个愁啊,如何像母亲那样把它们变成美味呢?缺乏生活经验,买的那些萝卜大部分都糠心了,不舍得扔,搜寻着记忆里母亲的做法,切成条焯水后,用红辣椒爆炒一下,倒也不难吃。多年后,这个情节没有任何征兆会突然在脑海中跳出来,心底就有一些潮潮的东西在翻腾。
刚成家的我,就租住在光明巷的河堤上。有个七八年不见的同学来看我,自己还不会做饭,实在不知道怎样招待同学,家里只有几颗土豆和一个西红柿,光明巷的早市早已散场,那时也没有超市,最终,午饭是夹生的米饭,菜是青椒土豆丝,辣椒是跟房东要的。现在想想,真的是内疚。一直想有个机会,一定要和那个同学吃顿饭,弥补一下我的歉意,只是仍未成行。
后来单位分了房子,家属楼就在光明巷河堤上。我的根,一下子彻彻底底扎了下来。至此以后,二十年的生活轨迹以光明巷为原点,以五公里长为直径展开,散落于光明巷周围。
日子匆匆忙忙,岁月已悄悄换了容颜,2000年左右政府整治了河道,加固了河堤,漆水河两岸的河堤路修葺一新,装上了路灯,这条路成为老区实际意义上的第三条马路,大大缓解了交通压力,方便了人们出行。此时的河堤,已经成为一道风景线。整齐划一的围栏刷上了白色涂料,制作了标语和漂亮的卡通图画。河堤上的楼房都已统一更换了防护窗,河堤上的垂柳已经如盖,夏天柔软的枝条有些已深入水中,婆娑的身影在风中摇曳生姿,走在河堤上很悠闲惬意。只是,河水变得浑浊,水量很小,突然很想念河水曾经的喧闹。
休班时,一个人穿双破球鞋独自行走在河堤路上,任阳光或温热或落寞。穿过光明巷,融入热闹的人群,浪迹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街道有些陈旧但依然繁华。不停行走,出这个商场进那个超市,基本不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似乎在进行一项必须的工作,就是行走。过红旗桥路口,在文化宫门口驻足,聆听那位老人苍凉的笛声。再往前走,到体育场里转一圈直到腿乏了,脚底板疼了,这才原路返回。有时会坐在商场门口的长椅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发呆。那是一个人内心寂静与繁华的碰撞。时光就在平淡中不管不顾大步向前,自己的芳华也在时光里静静流淌。
河堤上有一家网吧,那时我还没有电脑,人生第一封电子邮件是在这里发出的。当时的自己鼓足勇气,畏手畏脚进了网吧,交押金领了牌子,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面对电脑无处下手,唯唯诺诺,面带羞怯问了网管,才找到怎样开机上网,无数次失败,无数次摸索,才完成了那封电子邮件,耗时一个半小时。终于晕头胀脑走出网吧,外面刺眼的阳光竟猝不及防晃了眼睛。
每当生命中消沉低落的时候,我都会逛一下菜市场。这里有市井最朴素真实的生活具象。人,一刻也离不开吃喝拉撒,一天最丰盛的时光就是在热气腾腾的早市上。大部分人从西走到东,又从东走到西,反复比较米价肉价,买新鲜的瓜果蔬菜。稍拮据的人,拣便宜一点的或隔夜的菜,反正一样吃。还有衣衫褴褛的阿婆,捡别人剥下的菜叶、烂掉的西红柿和葱头,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装进胳膊上挎的布兜里,皱纹纵横的脸上,依然还有微笑。菜市场,生龙活虎,鲜活真实,烟火气息氤氲,充满尘世的温暖。不论贫富,都是人生天地养,没有掩饰和矜持只有市井百态。只要逛一下菜市场,就会被浓浓的过日子气息熏染,怀揣希望继续努力生活。
生活百般滋味,大多数人都有被生活折磨的精疲力尽甚至绝望的时刻,但又为柴米油盐所迫,不得不用力活着。有时会看不到一丝希望,就像冬天光明巷的河堤,萧瑟、寒冷、灰暗甚至死亡,但,那些光秃秃的树梢,瑟缩发抖的灰雀,残雪覆盖的枯草,以及河床里细若游丝的河流,它们都在沉默中积蓄、休整,充满希冀,等待下一个轮回,就像掷铁饼前的原点转圈,速跑前的躬身,冬天被雪覆盖的庄稼,月亏时的夜空。只要你还有梦想还有努力,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后来由于工作原因,我去榆林呆了四年。在那个紫外线恣意,风沙肆虐的沙漠里,最想念的还是千里之外一个叫光明巷的地方。想念光明巷一律都号称疙瘩庙的红薯,桥头那个瘦瘦的大妈卖的凉粉漏鱼,还有常年在集市上那个卖山药的大爷,脾气是不是还是那样倔,中机厂后门卖鲜花的大姐,她的栀子花开了没有,河堤上那家“鸭掌门”生意还好吗?林林总总,唤起味蕾的记忆和我的乡愁。那条小巷子在我心里绾成了一个结,那里的人和事,还有岁月流转中的欢喜、寂寞、挣扎、努力,都不曾模糊,每每在我的梦里次第上演。
人生是个圈,兜兜转转,常常又回到起点。我,又回到了光明巷。
光明巷口建了很多高层建筑,曾经坑洼不平的路面得到彻底改造,两边道牙上还铺上了枣红色地砖,小餐馆也焕然一新,挂上整齐划一的门头,“M18”发廊虽然保留旧时的称谓,但,骨子里已换了朝代。卖饸饹的两家只剩下“李家饸饹”,依然红火,店老板手上依然是那沓子油腻腻的钞票,只是多了黄灿灿的大金戒,那个麻利的小姑娘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身上的白褂子已然变了颜色,被老板呵斥着,手下更加麻利。
此时的光明巷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零零散散的小集市,菜市场已经从桥南边移到了北边河堤上,市场扩大了几倍,从巷口几乎一直延伸到梅苑小区后门的广场上。那座桥和桥上的建筑,已荡然无存,用蓝色的围栏遮挡着。听说是要重新规划,建成一条可以通车的桥,那将更加方便快捷。铁桥已经成为过去,连同“安庆馄饨”和“两搅”。很期待,它们会以怎样的面容归来。
岁月匆匆,人生不紧不慢。光明巷由沧桑走向蓬勃,而我从芳华走到不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但从未割裂。岁月安详,惟愿,时光走得慢点,再慢点。
(作者系陕西铜川人,一线普通员工,爱好写作,作品曾在杂志和网络平台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