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身份

[关闭本页]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李天斌 发布时间:2019-06-03

  父亲在成为一名农民之前,曾经有过短暂的煤矿工人和干部的经历,因为表现优秀,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到北京出席全国煤炭先进代表大会。成为农民之后,父亲始终不忘这一段经历,每一次提起,他都眉飞色舞,听众则是一脸向往——对村里人而言,这实在是很稀罕。我对父亲也多了一份崇拜——长大后我也要当工人、干部,要入党,还要去北京开会!

  凭着党员身份和过往经历,父亲当选了村支书,一干就是几十年,并且始终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这是两个很严肃的词,但我觉得对父亲而言,它们就像一个农民面对庄稼的全部感情,纯粹而自然。那时候,父亲常会召集村里一班人聚在我们家开会,互相点燃一袋旱烟便开始议事。每一次总是父亲最先发言,都是涉及村里群众最关心的问题,譬如哪一座桥垮了,要不要重修一下?譬如进村的路很狭窄,日常运送东西不方便,要不要扩修一下?譬如哪一片田年年被水淹,要不要修一条排洪大沟?又譬如是否可以考虑架电线,把电拉进村里,让群众不再点煤油灯?还有一些摆在眼前亟需解决的问题,譬如某某家断炊了,该如何救助?譬如某某患大病了,该如何对其救治?又譬如某某老人过世了,该如何组织群众帮忙处理后事?……每一次我都会看见凝重的神色挂满父亲的脸。那一份严肃,总让我想起关于使命感和责任感的要义——源于真情,心系群众;不用任何豪言壮语,亦无须惊天动地,就在那朴实的一言一行中,默默做一个党员应该做的一切。

  记得村里自纳野田起,因河床低矮,河道狭窄,百数亩的良田年年都遭遇洪灾。在征得村里人同意后,父亲组织群众修建了一条排洪大沟。为此,父亲得到了县乡领导的表扬,市报记者还亲自到工地上采访了父亲。

  1990年底,父亲组织群众装上了电灯。那时,县里很多村甚至几无通电的可能和希望,因而,我们村通电的消息,像一个爆炸新闻,轰动了很多村寨。父亲也因此得到县乡的表彰,获得了优秀共产党员和优秀村支书的称号。这是组织对父亲的极大褒奖,但父亲真正在意的,还是来自群众对他的信任。

  是的,当父亲以一个党员和村支书的身份来做一个农民的时候,除了种好属于自家的庄稼外,他还因自己的奉献赢得了群众的认可。父亲在村里的身份似乎是与众不同的,生活中谁家娶亲嫁女、建新房或是老人过世,总要请父亲出面主持;谁家闹不睦,也请父亲出面调和。一份工作上的信任,转移到了日常生活的依赖。

  无疑,父亲的一生都铭记着他党员、支书的身份,即使后来不再任村支书了,只要乡里和村上有工作需要他帮助,他也从不拒绝,还常常带头示范,树立榜样。

  在党中央提出打赢脱贫攻坚战后,一次我回村看望父亲,原本想跟父亲说说家事,想不到坐下来,他一开口就聊起了国家大事,说脱贫攻坚消除贫困是对老百姓最大的关心,村里一致支持……

  而我,年少时受父亲影响而萌生的梦想也得以实现——2009年,贵州省委组织部组织一批干部到北京参加培训学习,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学习之余,我沿着父亲提到的景点一一走了一遍。回来后,我急匆匆地回村跟父亲谈我的北京之行——父亲到北京开会是1968年,这是相隔了40年的时空。记得那是冬天,夜早早就来了,雪花已经落下,村子陷入一片沉寂。我和父亲坐在古旧的火塘边,柴火燃起来,倒映着窗外的雪花。我和父亲的北京在记忆和现实中不断重叠,像梦境一般,让人兴奋,又忍不住感慨。这个夜晚似乎是对父亲一生的某种“交代”,就像某条从源头上流淌而去的河流,在流经千山万水之后,又看见了它原来清澈的模样。后来,我将北京之行和这个夜晚的感受写了一篇散文,刊在《北京文学》上。我将刊物送给父亲,父亲戴着老花镜看了一遍又一遍,我能感知他内心的喜悦与激动。

  父亲不过是个普通农民,但党员、支书的身份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他的人生是普通,甚至卑微的,一生在泥土中求食,却也在泥土之上有着自己精神与灵魂的宫阙,我想,对他而言,这便是人生的满足和幸福。

  (本作品为《民族文学》征集稿件,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


文艺家协会

联系电话:(010)66048572 电子邮箱:beijingwenlianwang@126.com
地址:北京市西城区前门西大街95号 邮编:100031
版权所有: © 2013-2020 未经授权严禁复制或镜像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