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生长在贫苦农民家庭,虽不至于挨饿受冻,但这些食物却不能常吃,或是在逢年过节吃一次,或是在别人家里碰见了别人给你一两个。那时候梦寐以求的嘴边享受仅限于这些食物———农民口中所说的“好饭”,这“好饭”到底指的什么饭我们谁也没有明确定义,或许是臊子面、韭饼、搅团,或许仅仅是一块油饼子。只要别人允诺给你做“好饭”或者带你吃好饭时,萦绕在心间的满是乡情、亲情与浓浓的节日氛围,那时的节日氛围好浓好浓。
关于“好饭”最初的也是最深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3年级的时候。那年家中光景惨淡,没有养猪,没有植物油,一日三餐大部分是浆水饭、浆水面片、浆水碎面……总之我永远忘不了那种酸酸的味道,我反感那种味道也感谢那种味道,至今忘不了在吃饭的时候怕别人看见的窘状,我们忍受着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痛楚,在这世间艰难度日。但我感激贫穷,尽管它带给我痛苦与迷茫,狭窄了我的视野,刺痛了我的自尊。
我记得那是我上2年级全学区统考,全班学生要到距离学校较远的中心校统一参加考试,从未去过远地的我,吃什么可难坏了母亲。别人家的孩子都带了钱,而我总不能像平常一样带着干馍馍或是带一盒酸汤面去吧。好在那时候我学习挺优秀,知道是去参加全学区统考,母亲在精神上格外地高兴。
去考试当天5点多,我被母亲轻轻地叫醒,她手上有一股馨香,陌生又熟悉。洗漱完毕后,我看见我家那间父辈年轻时候盖的土房子里昏暗的灯光下,母亲与大哥静默无言,却又难掩激动。我走到厨房门口,习惯性地坐在门槛上,他们在等我。灶头上放着一个被碟子扣着的东西,很明显,味道出自这里。因为此刻房间里的味道很浓。大哥手里拿着一个颜色发白的东西在吃,吃得很谨慎,很细致,貌似每一口都有故事,每一丁点都有万般滋味。这是母亲早上做的油包子。
“一共十一个,你跟你哥这会一人吃两个吧,给你妹留一个,其他的你带上。”
当时年幼,毋庸多想,只顾大口吃,那感觉堪比山珍美味,现在想起来这个镜头,鼻尖难忍地酸楚。
定西油包子也算是家喻户晓的食物,一块面饼包裹住猪油与韭菜的混合物,再用擀面杖擀成一个圆圆的饼子,说是包子,却在形状上完全与包子不同。放入倒有清油的锅中,来回翻动,出来的成品全身的金黄色,泛着滴滴油珠,透过外皮能看见韭菜,看着都能让人垂涎欲滴。至今我都不愿再问母亲哪里来的油。里边包的是猪油加韭菜,而锅中放的也是猪油,当时吃的时候因为还是热的,与胡麻油烙的并无两样。母亲用一个铝制饭盒将剩下的油包子装起来放进了我的书包。她催促我赶紧吃,不然邻居家孩子来了也要吃,没有多余的可给。当时觉得母亲有点小气,现在想想,本来就不多,给别人了自己吃啥,母亲也难。
中午休息的时候,别人都拿着方便面与汽水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咂吧着嘴,吃得不亦乐乎。那种被开水刺激过的调料味顺风飘到我的鼻尖,顺带着刺激了我的胃,是啊,我也要吃午饭了,忍了一早上没吃的油包子,现在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上学路上就想着,今天我也要拿到同学面前吃,因为他们通常吃的东西今天我也带了,今天不用再遮遮掩掩。我迫不及待地奔向教室,迫切地打开饭盒。
但是,当我打开饭盒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我足足怔了几秒钟,仅有的几个油包子面目发白,没有一点我想象中的金黄,它们个个“灰头土脸”的,无精打采的,身上烧焦的黑点错落其间,用手一捏,硬得跟塑料瓶子一样,猪油在低温下凝固了。我生怕别人看见,窘得脸都有点红了,我赶紧盖上盒子盖,准备拿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偷偷地吃,毕竟这会肚子已经咕咕作响。
而在我要往出去走的时候,不争气的盒子从手里掉落了,油包子如轱辘一样跑起来了,其中有两个灰溜溜的油包子欢快地跑到了桌子底下。一个女同学突然笑了起来,我的脸更红了……那次考试成绩出来,我是全学区第二名,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奖:一支钢笔,一个硬皮笔记本,一张奖状。
现在常年四季在外,回家次数少之又少,常常想起吃油包子的那情那景,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吃一顿定西“好饭”再也不用像儿时那样捉襟见肘了,我感谢伟大的祖国给予我们的美好生活,感谢那时的贫穷,让我时时牢记母亲家常菜的“味道”,让我时时牢记奋进。
最近几次吃油包子都是回岳父家,岳母早起会做一碟供我们喝茶时候吃。如今的油包子,只是我们饭桌上一道用来点缀和怀旧的小吃食了。而我却深知此中味,时代变化了,生活富裕了,小小的油包子,成为了历史,也成为见证着我个人和国家快速发展的印记。
(作者单位:中国电建集团甘肃能源投资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