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井
西北太多地方,是水的荒原。我所在的税务分局坐落在陇南江洛镇。同事老王说,他1982年参加工作的第一站便是江洛税务所,要吃水,得去六角井挑水,他整整挑了6年。
说起挑水,老王很有“心得”。那时他二十出头,浑身是劲儿,桶是大桶,扁担是桑木的——结实、柔韧,满满两大桶水上肩,从六角井到税务所,3里多地一口气不歇。方圆人家汲水,都不使绳索,就一条扁担。老王耍起扁担,比当地人还精熟。瞧,水桶入井,轻轻一摆,一收,再一提,水已稳稳汲上井台。可别小瞧这手,同样是一摆一收一提,有人愣是一桶水汲不满,更有生手,还将水桶掉到井里。
守着不亏不溢的六角井,也有“吃水难”的时日。说是“吃水难”,其实是“行路难”。那时不比今天的水泥路“村村通”。税务所到六角井3里多地,平坦倒也平坦,可全是泥土路。逢着雨雪天,特别是8、9月间雨连着雨,动辄十天半个月,路上人畜往来,踩踏出深深的泥窝,又一个个蓄满雨,深一脚水浅一脚泥,哪还有半点路的样子。硬着头皮出门,平日里两担水都已入缸,这时一担水还在路上。回到所里,不用看,肯定又是一身泥水。老王天天盼,年年盼,“税务所院内有口井,那该多好啊!”
我没有见过六角井,老王说,316国道拓宽时,井被填了,可惜了那口老井。隔会儿又说,就算没填,肯定也废弃了,如今谁还挑水吃哩!
压水井
压水井,这是学名,我们都只叫它的小名:压井。上世纪80年代末,雨后春笋般,压井似乎一夜间长起来了。但凡挨着河流的村镇,几乎家家院内蹲着一口。铁铸的井头,黑瘦黑瘦的,显得尤为精干。
2014年初,我来到江洛税务分局,其时分局还用压井汲水。我打小生在山里,紧跟着外出求学,压井倒是见过不少,可毕竟百见不如一干。记得头次压水,引水灌入井头,眼看着又流出井口,我急忙上下压动手柄,还是晚了,引水很快流尽,再压,只听见井塞摩擦井壁的“呲呲”声。压不出水的压井,活像人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折腾好大一会儿,引水灌了又灌,到底没能压出水来。我不由心想,原来它是欺生的。
一晃几年过去,压井用惯了,这才渐渐明白,原来和人一样,它们是有“脾气”的。非但一口和一口不同,而且同一口,也因季节发生变化,有的省劲,有的费力,夏秋出水急,冬春出水缓……摸清楚它们的脾性,“因井制宜”。果然不差,引水入井,只几下,圆润、清亮的水流,划过一条弧线,响亮地落进桶里。倘压动手柄急些,水流一股接一股,推着搡着涌出井口,只听见满世界的哗哗声——这是水们在尽情歌唱。
水便利了,生活也就“活”了。最先“活”的是分局的花园,除去冬天清冷一些,其余时间里,春开玉兰,夏绽芍药,秋放金菊,虽称不上万紫千红,但确是生机盎然。花园是打了压井后才扩建的,此前据说只一丛耐寒耐旱的金竹,常年寂寞绿着。
自吸泵
仔细想来,压井汲水,说是近,其实也远。“六角井时代”的远,是平地上的远——土坯瓦房,只需将水挑来、倒入缸中就好。这远,是看得见的。“压井时代”的远,却是看不见的。提水上楼,看着似乎没什么,但实际很是费力,特别是上三楼四楼。一位新来的女同事说,每次临到压水,她都心里发怵。
有水自“远方”来,自吸泵的安装使用,终于彻底解决了汲水“问题”。只瞧见电机转动,地下20米深处的水,轻轻松松到了厨房、楼下和楼上。花园、新建的池塘,也都跟着沾了光。接一根塑料软管,水流便可直通花园——隔三差五浇顿饱雨,草木们这回真真有福了!池塘水换得勤,圆圆的、碧玉般的荷叶,出落得亭亭玉立;鱼儿灵动极了,倏忽聚散,宛如一道道红色闪电。风吹荷动,鱼儿嬉戏,竟生出些许江南的风致。
自吸泵使用后,汲水的种种便利,自然不用多说。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犹如刚刚铺设好轨道,满载希望的列车,奔驰而来。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基层税务分局的条件,也芝麻开花节节高。热水器,是驶向分局的第一趟列车,瞧,一股股清澈、晶莹的热水,细细绕过指缝,慢慢聚往掌中,再笑着闹着,打旋儿四散。最真切的温暖,打指尖传过掌中,再传往胸膛,心,顿时暖洋洋的了。此时此刻,再无什么比掌心的水,更温暖、更柔情了。不怕人笑话,酷寒而漫长的冬季,随时有一股股热水相待,真会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自足。回头看窗外,又见纷纷扬扬,好一场鹅毛大雪!倘在夏日,也是极惬意的。满身汗归来,只需花洒一旋,便有无数绿豆大小的珍珠粒,裹挟着沁人的清凉,滚滚而降。每一滴水,都在奔跑、跳跃、旋转,每一滴水都在舞蹈。
远方更远,有水,有梦。快看,那第二趟、第三趟列车,正朝我们飞驰而来。
作者:贺东东
本文为“我和我的祖国”征文《民族文学》征集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