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童话世界里的怪老头儿
孙幼军是一个响亮的名字,好几代人都知道。一个被好几代人都记得的名字,以后还会继续被人们记得。传统、经典、历史,许许多多的文化血脉,就是这样被延续的。我们回味历史,品尝历史,其实,都是在心里默念许许多多的名字。
孙幼军是童话世界里的一个神仙,他好像住在遥远的大山里,在遥远的湖泊边,后来又住进了城市。在城市隐匿,似乎更合乎他的口味:在城市中发现乡 土的气息,在城市中发现快乐的味道,在城市中发现童年和诗意,当然更多的是发现阳光。在钢筋和水泥之间,孩子是压抑的,所以,孙幼军愿意做一缕阳光,照亮 城里的孩子们。
孙幼军个子不高,但很有派。他的脸型总像一弯月牙。头顶光芒四射,但两边的头发却像山坡上的青草一样,尽管全花白了,依然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 他那个派头,很像一个音乐指挥家,当然更像是一个教授。他很严谨,在知识面前;在权力面前,又很随意。他天性是个很淡漠、很散淡的人。人生总要面临许许多 多的选择,但在选择面前,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坚定的,选择最爱,听从内心的召唤。所以,他一生的路,几乎都是笔直的。无论走得快,还是走得慢,他都不偏 离自己的航线。
他是个成名比较早的人,一部长篇童话《小布头奇遇记》让他声名鹊起。从此,他就被许许多多孩子们关注了。而那些长大的人,又会向他们的孩子提起 他的名字。这种幸福的传颂,有时候也会让他有点无奈。尽管他后来的童话,包括《怪老头儿》,远远超过了《小布头奇遇记》,但人们还是觉得《小布头奇遇记》 伟大。公众是不可思议的力量,无论多么大的名人都挣脱不了公众敬献的桂冠。不过,他的抱怨是无力的,同时,又是享受的。
孙幼军的童话有一种天然的流畅感。如同水流,如同风。我相信他是大自然的一株植物。他的使命就是把大自然的东西转化成人性的东西,展示给孩子 们。他所有的童话都是清澈的,很少能看到阴影,很少能看到生硬。这也许是知识带给他的益处,但更有可能是他生命元素的自然流露。如同他的个性一样,高兴就 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没必要让童话承担更复杂更晦涩的东西。
他乐意让人们称呼他怪老头。他很怪,很倔,但又很随和。亲切、自然,是他隐藏在古怪背后的另一种品质。这种复杂而又矛盾的性格,会让人想起贝类 生物。其实,他是柔软的。为了保护这种柔软的美好,坚硬的古怪恰好是最有力的防卫武器。这会让我们想起童话,童话是柔软的心灵滋生出来的。正如最美丽的东 西都很脆弱一样。他的古怪,是童话,是童心,如果按照成人世俗的标准去理解他的古怪,就根本读不懂他。他不喜欢有些人走得太近,但对走得近的人又无限宽 容。他若接纳你,老孙老钱尽管你随便喊。他会很舒服地跷起二郎腿,抽着香烟,和你海阔天空地谈天说地。
他有很多与常人不一样的爱好。大冬天,他喝冰茶;他会很自豪地对朋友扬起挂在脖子上的老年证;他会毫不眷恋地辞去文学上的一些职务;他会骑着电 驴子和朋友的汽车赛跑;他会大喊大叫吓人一跳;他会比所有的年轻人都更现代更时尚,用电脑,学开车,简直就像是个弄潮儿。这个对世界永远充满好奇的人,对 这个世界保持着热情和激情。而这些孩子气的举动,就是童话世界里的举动。他有愤怒,有痛苦,有委屈,大概都写在日记里了吧。而他,却愿意明朗地面对这个世 界。
他会为自己的恶作剧爽朗地大笑,会得意,会自豪。这种带有淘气性质的恶作剧,其实,就是我们所理解的古怪。当他说“出了天大的事了”让我毛骨悚 然的时候,我以为他得了大病,遭了大灾,后来我才知道是他的电脑坏掉了。他的思维是童话式的思维,也许是一种不自觉,他始终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从这个角度 去解读他,他所有的古怪都会迎刃而解。
我是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他八十高龄的时候,依然像个孩子一样,和我开孩子式的玩笑。他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兴奋地大喊:“武林,快过来, 我准备发奖了。咱们按照社会上的规矩,先发三等奖,再发二等奖,最后是大奖。一定要做好准备呀,哈哈哈!”我是得过他大奖的人,我觉得特别荣幸。我熟悉他 的表情,熟悉他说话的语调,熟悉他的声音,更熟悉他内心的快乐和幸福。他的人生,他的亲情,他的选择,他的创作,他的……我是一个很好奇的人,而他总是对 我的好奇有问必答,从不隐瞒。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从不会用谎言来搪塞我。他喜欢激动,谈到遥远的过去,他总有历史重演的感觉。他也会像一个发怒的狮子一 样,目光炯炯,喷火吐剑,嗓门都提高到了八度。此时,我又觉得他很像武侠电影里发怒的金毛狮王。
孙幼军一辈子都在写童话,偶尔,也写点小说。但他对自己的散文颇为自得,认为自己别具一格。而这些散文,大多是从日记中提取出来的,那是岁月深 处的积淀。我一直认为,他的童话整体划一,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平。他的童话是中国童话的丰碑。他用生命写了一生的童话,最后他自己也变成了一篇童话。他远离 了世俗,远离了喧哗,远离了名利场,所以,他的人生和他的童话才具有了纯粹和清澈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