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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雪波:地域文化并不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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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
发布时间:2014-10-31

新长篇《蒙古里亚》点滴思考:

 

地域文化并不边缘

 

——北方游牧文化形态下的生命生态文学浅说

  “一只只幽灵,在大地上飘游。

  它们,活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这些幽灵当中,有伟人的,有平民的,有政客的,有屠夫的,有演员艺术家科学家的,当然也有作家的。这些漂荡的魂,有时栖息芨芨草尖上回望故土。”

  以上文字是,我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天玄机·蒙古里亚》开篇句子,这是

  一部关于书写魂灵的文字,探寻人之魂灵的来龙去脉。这也并非我的文学性杜撰,灵魂是存在的。北方游牧民族,四千多年前创造了博大的“萨满教”萨满文化,以“万物有灵”说为宗旨,以“多神”为标志,崇尚自然、尊重生命这一根本理念。这里讲的“万物有灵”,指的就是世上“万物”,都有“灵魂”,而且进一步延伸,这“灵魂”可以“附体”,可以“转世”。萨满教四千多年前就创立的“万物皆有灵”这一理念,人类至今未摆脱它的原始“定理”,并延用到而今的多种宗教理念里,如“耶稣复活”、“活佛转世”、“真主安拉让生灵复活”等等,都跟灵魂有关。

  北方游牧民族,在这种“万物有灵”“尊重生命”这一文化理念主导下,他们尊奉“长生天为父”,“长生地为母”,“敬重万物”,数千年来逐水草而居,与天地自然和谐共生共存,把自己完全融入天地自然之中。这是对进化论之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最深刻诠释。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游牧部族同时创造了自己辉煌的不朽文化,创造了自己无以伦比的史诗,如《格萨尔》《江格尔》《玛纳斯》等。这几大史诗,都远比西方的“荷马史诗”早了很多年。

  在当下,讲“万物有灵”的萨满教萨满文化,是个被学界严重低估和缺少深度研究的一个文化领域。然而,它就摆在那里,一直存在,无论你如何忽视。它至今依然流淌在北方曾经的游牧部族的血液中,左右或影响着他们的行为规范以及日常生活。它的内涵,说白了就是根底深厚的人与自然的和谐文化。当一种宗教和它的文化,溶入了一个民族的血液和灵魂,并已成为其日常生活习惯及行为规范时,这个民族本身亦是宗教,宗教也就是这个民族,任何强势别想改变它,除非种族灭绝。然而种族不可灭绝,它有转世灵魂。著名的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过,“所有的历史,当其外壳被剥去之后,都是属于魂灵史。”

  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丁肇先生,最近在试验中发现,宇宙中大量存在“暗物质”, 也就是属“灵魂”类东西,它的能量很大,人类只知其百分之五而已。英国人类学家宗教学家泰勒在其《原始文化》一书中说,万物有灵崇拜是一切宗教的源泉,精神具有相对独立性,精神是可以转移的,信息也是守恒的,人死了,人的精神的信息却是永存的。这正如一个星体虽然毁灭了,但星体发出的光却始终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在宇宙中运动,并且作为星光的信息是永远不会在宇宙中消失的。无论人还是万物,在其形态毁灭后,其精神仍以信息态存在,并遵循特定规律,或潜在,或在其它物体上再显现出来。古人所谓不死的灵魂,实际上就是精神的信息态。

  美国维尼吉亚大学教授塔克,研究十几年灵魂转世生命轮回这门学科,收集到2700件案例。其中一例是有个叫加斯的六岁男孩,当他爸爸带他玩棒球时突然说,小时我也是这么样带你打棒球的。原来他是由其祖父的灵魂转世,还说出许多只有他爸爸自己才知道的儿时事情。冰岛大学海若森教授,也多年研究轮回转世问题,他在斯里兰卡乡村遇到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叫狄露西。这女孩老说自己的前世在什么什么地方,有石庙石桥,有什么亲戚等,海若森教授决定跟踪调查,果然找到她的前身一个叫西洛米七岁女孩,前世妈妈告诉教授女儿出去游泳再没有回来,狄露西带他们去了村后一块岩石平台上,说自己前世就从这里掉进下边水潭,淹死的。最近也有报道说,就在湖南,也发现二百多例灵魂转世的具体案例。希望人类学家们去做些调研,但千万不要以现代科学作为你的理论基础。

  是的,灵魂是存在的。然而,以工业化和现代科学为靠山的无神论者门,否定有神论,否定和不相信万物有灵说,进而对地球万物极尽破坏掠夺之能事。我们的文学只是停留在既定的原罪批判,停留在人类贫富说欲望说上展开批判,这是远远不够的,这类批判加缪、萨特他们早已做过了。可怕的是,人类的精神,人类的灵魂出了问题。

  北方游牧民族的逐水草而居,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当代生态学界,已研究出一个叫“拾壹律”生存定律,就是说,当地球的自然资源只消耗十分之一的情况下,地球才有可能自行恢复被消耗的那个“一”,才可持续再生,一旦超越这个“一”的界线,整个地球的生态将面临危险,将失去恢复的功能。游牧部落数千年来,无形中遵循这“拾壹律”,以“诗意的栖居”方式,逐水草而居,保护了它的生存草原,这都归功于信奉萨满教文化理念的结果。当然这一文化理念,现在因疯狂的工业化现代化金钱为上的冲击下,正面临着危机。工业文明的崛起,对地球极尽掠夺和毁坏,已经远远超出了“拾壹律”生存定律,因而地球的各种自然灾害连连不断,已经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在这种残酷现实面前,萨满文化的这一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理念,尤其显得珍贵,显得具有无比重要的现实意义。

  从北方游牧部族走出来的作家、诗人、民间艺人们,千百年来一直不停地书写讴歌着自己的这种来自远古传承的、最具备古朴生态生命意识的生存方式。正如法国女作家安妮·艾尔诺所说:“为什么写作?为了记录瞬间流逝的历史。”他们一直以来忠实地描绘自己的历史,捍卫自己历史和生存文化不被“瞬间流逝”而遗忘,不被工业化大潮金钱大潮中淹没而斗争。遗憾的是,主流声音有意无意地无视他们,忽略了他们,虽都说文化无高低之分民族无优劣之差,但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当今的工业化混凝土时代,正摧枯拉朽般的吞噬着人类已不多的生态自然和生存环境,而伴随混凝土时代诞生的混凝土文学,尤其严重侵蚀着游牧部族后人坚守的写作——即“游牧文化形态下的生态生命文学的写作”。

  主流的当今文学,更为可怕地已经失去大自然的美丽和它的神秘色彩。

  如今的人类,已经不畏惧曾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 ——即对神秘大自然的敬畏,对天地和上帝象征的宗教神灵的敬畏。尤其对大自然,只剩下征服和践踏、掠夺。在当今的文学,已读不到海明威的“海”、 福克纳的老人“河”、读不到杰克-伦敦的“荒野”、 读不到屠格涅夫、艾特玛托夫的“草原” ,也读不到略萨、马尔科斯南美神秘荒原以及沈从文的湘西那片柔美山水了。当今的写手们,龟缩在混凝土的巢壳里,在冰冷的电脑里敲打着冰冷的文字,编写着缺少大自然想象的、只有人之间尔虞我诈逐利逐权和无病呻吟的故事,有的索性套仿好莱坞三D 片、声色犬马警匪枪战、种种感官刺激的肤浅东西。

  我们的文学,正在失去大自然属性,也正在失去大自然曾赐予我们的丰富想象力、无穷灵感和五彩斑斓的生命色彩。王蒙先生说:“我们的神经紧紧盯着鸽子笼式的楼房里的人际斗争不放,有时候看完一部又一部的小说,甚至无法想象一下它的主人公们生活在怎样的自然环境中----如果我们丧失了对大自然的感觉,这只能说明我们的精神与情感的贫乏枯燥----”

  王蒙先生说得真好。其实说到根本,人类永远无法摆脱与生俱来的大自然神秘密码——即人类先天的地域大自然属性,那就是萨满教所说的“附在你身上的魂”。生活在四面环海、年复一年经受大海拍击和挤压的日本国岛民,就会形成与生俱来的一种不安、烦躁、总想打出去寻觅安全大陆的民族性情;三面环海同样遭受大海淘洗的巴尔干半岛和亚平宁等半岛,不是变成永不安稳的火药桶,就是不停孕育躁动争战的罗马帝国,及后来代之而起的意大利西班牙疯狂足球;地处山地,会有山的气节,地处草原会有草原心性,地处沙漠也会有中东阿拉伯人那种脾性。大自然造就了那些依附地球存在的人类所有群体的各种不同民族习性,那就是“万物之灵”的转世和传承的状态。

  当然,这也是留在他们身上的、永远无法消除的、大自然之“烙印”。

  我们应以此“烙印”为荣,而不是为耻。

  北方游牧文化形态下的生态生命的文学写作,其实正在突破当今混凝土森林的全面包围和扼杀,回归大自然的生命五彩中,坚守祖先的精神,在寻找那迷失的灵魂。他们回到乡村原野上,倾听儿时熟悉的蝈蝈鸣叫;回到原始森林中,凝注树叶花草的繁茂盛开;回到山间小河边,拣拣那远古的贝壳及倾听蛙鸣自然之歌;或者回到老家土房里,擦拭老奶奶眼角泪痕,听她讲从前有座山有棵树有只老妖。也在记录,小时游玩的小河如今已消失或成臭水沟;记录老家的山已被炸开百孔千疮或干脆已不存在;记录草原上的黄羊群,血淋淋地撞挂在为限制牧民游牧而设的铁丝网“刺儿鬼”上;记录长江下游躁动的鱼群,正“嘭嘭”撞击那座三峡大坝,想超越它去上游生仔这一壮举。这种记录,至少会激起人们的已变麻木的神经,激起大家对大自然的记忆和爱恋,想起祖先“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一人类最基本的生存真谛。

  一个好的作家必须要有俯瞰人类万物的“上帝般的视觉”, 只有回归大自然,我们才会重新获得那一“上帝般的视觉”,才找到我们的根,才可在作品中真正体现出文学的永恒的生命之根。忘记大自然的文学,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文学。同时必须要说,地域文化和它的文学,并不边缘,也不应该边缘。

  我的发言结束,谢谢。

2014年9月十日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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