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俊：氛围良好的文学社区 

　　“海蛎子组合”是一个精彩的命名。海蛎子是大连人最喜欢的海产之一，大连人说话都带着浓浓的海蛎子味。

　　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达理就写过小说《卖海蛎子的女人》。因此，以“海蛎子组合”描述7位作家最贴切不过。大连“60后”作家群不是一个追求同质化的作家群，而是每一个作家都有鲜明的个性，因此我愿意把“海蛎子组合”比喻为一个音乐组合，几位作家便是这个音乐组合中不同的乐声。

　　津子围是非常善于讲故事的，最初写小说走的是通俗小说的路子，如果这样走下去的话，或者成为一个很成功的畅销书作家。但是，津子围的内心始终有一种追求精神之谜的渴望。他的小说叙述空间很大，无论是写都市白领还是普通市民，关注的都是现代的精神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把小说当成呵护自己灵魂的地方。在《童年书》中，他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处理童年记忆，我发现津子围在这部小说里的自由飞翔更加优美。另外，我还要强调，津子围的叙述也具有先锋的特征，他的小说并没跟随着每一次文学潮流的兴起而红火，但也不会因为潮流的推却而沉寂，他的小说经得起岁月的考验。因此我说津子围是一个电子琴，音乐是时尚的，音域是宽广的，表现力也是极其丰富的。

　　陈昌平的小说有一种厚重感，就像单簧管在重低音区徘徊时让人领略到一种浑厚而丰满、深沉而抒情的魅力。他的中篇小说《英雄》写一位普通的退休工人，当他激活了内心埋藏的英雄情结后，生活就变得壮丽辉煌起来。陈昌平让英雄精神以平民化的姿态回归到文学中来，有一种匡正时弊的作用。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陈昌平的眼界是博大的，从他的小说里，比如《国家机密》《特务》《汉奸》等等，都能够读出政治情怀和社稷意识，因此他也更偏爱历史，他把自我看成是一个历史的产物，把自我融入到历史叙述之中。而他书写现实的作品则拖着绵长的历史的影子。再比如中篇小说《肾源》，写一个房地产商人做换肾手术的故事，这个房地产商人的道貌岸然和肆无忌惮，折射出了国民性是如何腐蚀到当代社会的各个层面的，从这里可以看到陈昌平是在对鲁迅作出一种历史回应。陈昌平具有一种鲜明的人民立场。他有一篇小说叫《首席人民》，他也许是在努力做一个小说中的“首席人民”，当他的单簧管出现人民的旋律时，便会从低音区滑向高音区，变得嘹亮而明朗。

　　侯德云是写小小说的，小小说是篇幅极其短小的文体，有的作家也许会对它敷衍了事，但是侯德云却将小小说当成精致的艺术对待，他的每一篇作品都是他精益求精的结晶。因此我愿意把他比喻为一把竖琴，竖琴是乐队中最具色彩性的乐器，音质优美，主要担任和声伴奏，但当它演奏乐段时，会给人一种画龙点睛的效果，令人难以忘怀。侯德云是当代小小说中的领军人物之一，我觉得侯德云写小小说处处表现出精益求精的态度，无论立意，还是炼字，都是匠心独具，从而形成了他的简洁、优美、富于哲理的写作风格。侯德云在小小说领域的成功，也缘于他对小小说艺术具有系统性的理论认识，同时也将这种理论智慧通过随笔的方式表达出来。小小说界的著名评论家和编辑家杨晓敏评价侯德云是“一马当先，笑傲江湖”。我觉得这种评价足以看出侯德云在小小说界举轻若重的位置。

　　张鲁镭小说写作起步是比较晚的，但她一亮相就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因为她有一颗平常心，又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之心。她写的是日常生活，而她的日常叙事贴近普通人的生活情绪，宛如一把如歌如泣的二胡，倾诉着生活的甜蜜与忧伤，跳动着生命的节律。她的第一本小说集叫《小日子》，这也是她的一篇小说的标题。这也可以说是张鲁镭的小说视点，小日子落在“小”上，但并不刻意做“以小见大”的文章，而是极尽“小”的韵味，发现“小”的精彩。因此尽管许多作家在写日常叙事的路子，但张鲁镭仍能显示出自己的特别之处。张鲁镭以一种舒缓的姿态进入写作中，以一种温润的笔书写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情趣、生存智慧和生活矛盾。重要的是张鲁镭因为温润而使她的小说叙事成为一种有色彩的叙述。她的叙述透露一种情趣，是一种非常投入的叙述，是一种有交流有沟通的叙述。仿佛是她挽着小说人物的胳膊在你一言我一语唠嗑似的。张鲁镭的这把二胡拉的是抒情性的叙事曲，拉得有声有色。

　　刘东和于立极是两位儿童文学作家，而且他们基本上写的是少年小说，充满了少年的天真和机智。他们加入“海蛎子组合”，仿佛是给这个组合加入了青春亮丽的童声，使得“海蛎子组合”具有一种奇幻的乐感。两位儿童文学作家关注的都是当代少年儿童的成长，有意思的是他们各自创造了一种小说样式，并深受少年儿童读者的喜欢。

　　刘东创作的是“采访小说”。先后采访了90多位年轻人，倾听他们讲述高中学习阶段的生活。在此基础上，他选取了12篇主人公的故事写了12篇小说，这些小说既有写实性，又充分发挥了小说虚构性的特长，因此小说不仅好看，而且贴近现实，直面现实问题，由此结集的《轰然作响的记忆》，出版数年来一直受到读者欢迎。他的采访小说是现实感特别强烈的成长小说，采访的实践使得刘东置身于少年们的成长过程中，深入到少年们的内心中。

　　于立极创作的是“少年心理咨询小说”。于立极以他在医科大学工作10年的经历，萌发了用小说的形式来对少年儿童进行心理咨询治疗的想法。以此理念创作的首篇少年心理咨询小说《自杀电话》发表后，就被全国青少年读者投票评为“最受孩子欢迎的作品”。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因为一次车祸失去双腿，当她从心理困扰中走出来后，对生命的意义有了切身的理解，从此便开办了一条心理咨询热线，与同龄人一起探讨完美、早恋、父母离异、自残等等问题，甚至追问死亡。于立极以文学的方式真诚地为少年儿童作心理服务，体现出一种难得的人文关怀。

　　“海蛎子组合”并不是一个文学流派，虽然组合中的每一个成员都有不同的题材偏爱、叙述个性和文体选择，他们在审美追求上却有着共同的倾向，都倾向于优雅、古典的审美，而力避过于世俗化的“客观再现”和极端现代派的“恶之花”。从这一点来看，我认为称他们为“海蛎子组合”是非常贴近的，因为他们的每一部作品，对于读者来说，就像是在品尝海蛎子般的美味。

　　我以为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地域文化的自然属性对作家群体的影响越来越弱化，而地域的政治性、行政性和社会性对作者群体的影响却不应该被低估。一定行政地理区域内的作家会对本区域形成某种归宿感，区域的机制特征和动态走势也会影响到作家的文学活动，因此我提出一个文学社区的概念。文学社区是指在一定的地域界限里，通过一些文学组织将该地区的作家凝聚在一起，相互之间形成良性互动的领域。大连“海蛎子组合”的形成，证明大连是有一个良好的文学社区的，这得益于当地文学领导部门对文学的重视，以及对作家的尊重。另外，大连的作家也能够相互理解，相互切磋，从而营造出人气很旺的文学场。“海蛎子组合”就给我们带来一个很有益的启发。一个地区的文学要有所发展，就应该营造出具有良好氛围的文学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