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文学只是业务爱好 会刻意与时代保持距离  

　　近日，因《便衣警察》、《玉观音》、《永不瞑目》等作品而红了近三十年的著名作家海岩，在阔别文坛5年之后，新长篇小说《长安盗》近期由凤凰联 动出品上市。该书故事源起《新闻联播》的一则真实新闻报道：“西安警方成功追回被盗墓团伙非法偷运出境的唐朝敬陵石椁。”敬陵的失窃引发了一场有关人性、 名利、道德、法律等的探讨。“女性”是海岩一直刻画的主题核心，而公安又是海岩创作故事的一种主要题材。5年过去了，海岩为什么不写言情而改写盗墓了？他 笔下的女性与公安，感性与理性之间又将擦出怎样的火花？上周，晶报记者在北京与海岩面对面，就新书种种以及海岩热爱的家具收藏、生活方式、人生态度等诸多 问题作了深入的交流和探讨。

　　关于《长安盗》

　　在真实与虚构中拿捏分寸

　　被盗的是唐玄宗老婆武惠妃之墓

　　晶报：听说《长安盗》的故事源于一个真事，对你而言，算是命题作文了对吧？

　　海岩：的确是一个真事，是几年前发生在西安的大事件，我受公安部的委托，把这件事描述出来。可以说，算是命题作文了。

　　晶报：具体是怎样的一个案件？故事的卖点在哪里？

　　海岩：是关于盗墓的一个题材，唐玄宗老婆的墓被盗了。唐玄宗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皇帝之一，他创造了唐代的开元盛世。唐玄宗的老婆，这里指的是 武惠妃，她是武则天孙女，生下来后被武则天收养，武则天倒台之后她被贬为宫女，后来她几乎重演了武则天的奇迹。唐玄宗为了她废了王皇后，杀了太子，凡是反 对武惠妃的，或贬或杀。历史上说是武惠妃辞而不就，朝野担心武则天历史重演，所以唐玄宗没有立后，做了昭告，授她惠妃。惠妃不是一个称谓，而是一个官职， 昭告的意思是说不设皇后，惠妃礼同皇后——宫中的礼仪等同皇后。

　　《长安盗》中叙述的被盗的墓是贞顺皇后墓，贞顺皇后是从武则天到杨贵妃、唐代从盛到衰的联系人，联系了整个历史的脉络。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20 年，在中国古代史最繁荣昌盛的这20年，中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就是武惠妃，就是贞顺皇后。唐玄宗很浪漫，但是历史上没有一个人比唐玄宗更专情的，为了武惠妃 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她不能做皇后，唐玄宗就让她礼同皇后。武惠妃死后，唐玄宗又想让杨贵妃作她的替身，杨贵妃长得非常像她。

　　我介绍这么多的背景历史，其实就是想让大家明白武惠妃是怎样一个历史人物，这本书说的就是她的墓给盗了。

　　盗走的是全球最大、最精美的石椁

　　晶报：她的墓里被盗走的是哪些重要的文物？

　　海岩：这是一个空墓，但里面有一个石椁，这个石椁是迄今全球发现的11具石椁当中被认为最大，最精美，级别最高，重量最重的石椁。它里外满雕，上面布满各种各样的艺术雕刻，门是贴金的，沿廊都是彩绘。这对研究中国美术史和中外文化交流方面，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记者：听起来要盗走这个石椁非常之难？

　　海岩：这个石椁历代都没有被盗走过，因为其重量就达28吨，要盗走，技术含量要非常高。不过，这次是被犯罪分子从地下15米抬到地面，从地面抬到美国……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重的国宝级文物被盗运出境。《长安盗》说的就是这件事。

　　晶报：这么大的东西被盗运出境，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海岩：事实上，我国文物多次被盗运出境，而这次是盗运出境史上最重的文物，也是历史上国宝级文物被追索回国唯一成功的案例。这件事，公安机关觉得为人民、为历史立了一个功。

　　先写电影剧本再写小说，细节有虚构

　　晶报：这样的命题作文找你来写，你当时第一反应是怎样的？

　　海岩：当时《新闻联播》播了这个新闻，公安部一位领导给我打电话，问，昨天晚上你看《新闻联播》了吗？我说看了。他说咱得写这个东西，我说写 吧。他说你得写，我说我写不了，我上班，我忙，我身体也不好。他说你得写，你虽然不在公安系统很多年了，但还兼了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你得为公安干警做点 事。

　　后来公安部以及西安市公安局的人把我拉到陕西历史博物馆看了这个被追回的石椁——这个东西不对外展览，对媒体只开放过一次，到现在也不对外展览，是放在只供外国国家领导人看的馆里面去了。

　　从西安看完石椁后，感觉不写就不太好意思了。当时他们问我是写电视剧还是写电影？我说当然要写电影了，谁写电视剧？电视剧太长了！电影几万字应付一下吧。于是，我就先写了一个电影剧本。

　　晶报：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在写小说的过程中，虚构的成分多吗？

　　海岩：唐玄宗就是唐玄宗，不是唐某宗，所以很难虚构。而且你写的是一个执法机关，你真不能说他们的缺点。不说缺点，哪来的矛盾？没有矛盾哪有小说？因为没有冲突嘛。

　　晶报：事实上，犯罪分子和公安机关之间应该还是有矛盾的吧？

　　海岩：这个犯罪分子就是一帮农民，公安部门要求，第一，不能把犯罪分子写得太聪明，太强大，就像港台或者美国电影似的，我们社会不是这样的。看 美国电影真实不真实无所谓，但是，你写中国具体的事写得太邪乎了是不行的，犯罪分子不能太强大，显得他太嚣张。同时呢，你也不能把犯罪分子写得太草根，否 则我们公安机关干吗呢？所以说，犯罪分子什么水平我得拿捏好。

　　晶报：那么，真实成分大概占百分之几？

　　海岩：所有的事都与这有关，第一，历史不能虚构；第二，这个大的破案的过程，基本上要真实。但是，细节你可以虚构，人物可以虚构，他们刑警大队专门破这个案的领导四五十岁，但我就写成二十多岁。另外，我把西安写成长安，这样将来拍电影的时候，就没必要非得在西安取景。

　　在商业社会，歌颂单纯的爱情

　　晶报：爱情在你这本书中占有怎样的比重？与你以往小说里的纯美爱情相比，《长安盗》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海岩：创作这本书的初衷肯定不是为了寻找爱情，任何作家不管什么原因动了笔，肯定会写自己对生活的认识或者写自己对生活的向往。这个时代是一个 比较商业化的时代，我最向往的肯定是不商业化的东西，肯定是比较单纯的东西。单纯的东西在我们商业化时代有没有？不能说没有，但可能不多。不能说这个时代 完全没有爱情，但是，这个时代很多爱情都是交换的，都是交易。在年轻人间，他们会产生一些很单纯的爱情，这是人的本性，这是我们要歌颂的。

　　晶报：这个爱情很纯美吧？

　　海岩：这个爱情不是主线，但是有。我是想写一些温暖的、单纯的、简单的东西，这个东西在人的本性上是有的。而爱情和自古至今的利益斗争搅在一起，本身也是让读者对比，他认可哪些现实，他更喜欢哪些东西，这是由读者去思考的问题。

　　记者：因为是命题作文，在写作过程中，有没有影响到你的发挥？

　　海岩：如果是完全虚构的事，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可以写得更复杂，更尖锐，冲突更激烈。但盗墓这个真事你不能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换句话说，你 要让读者看到也觉得是真实的，让公安人员看到也觉得是可以接受的。同时，各种法律条文衡量下也需要是真实的。另外，站在中美关系上，需要从外交角度看，中 方可以接受，美方也可以接受，别弄出外交纠纷来，这肯定要考虑。

　　晶报：《便衣警察》时代的你对国家大事都很关心，现在你还关心政治吗？

　　海岩：现在不太关心，谁上来，谁下去，爱谁谁，不太关心。现在这个时代，大家更关心房子、车子、孩子，能不能出国，能不能提级。我更关心我眼前工作上的事，商业时代人都比较自我，以自己为中心，跟自己无关的事没有兴趣。

　　关于生活

　　“我会刻意与时代保持距离”

　　晶报：离开文坛这5年你都做了什么事情？你会担心被读者遗忘吗？

　　海岩：我每天都要上班，很多事情要做。另外，我也提不起精神写东西，我们那个时代跟现在这个时代不太一样了，现在市面上，我们不太喜欢的作品特 红，看不出来意义的作品特别受追捧。还有这个时代很多现象，不是我最喜爱的现象。不过呢，我倒是觉得这个时代有一个好处，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你可以贴近时代，你也可以跟时代拉开一个距离。我自己呢，会刻意与时代保持距离，我不太参与各种活动，颁奖、授奖之类的，我能躲就躲了。让自己不太跟这个 时代发生什么联系，什么关系，这是我这几年的状态。我也不去批评谁，我也不去发表什么议论，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乐趣，我就为自己的工作，为自己的 乐趣，你就按照你自己生活方式生活就是了。

　　记者：你写的爱情故事以及由此改编成的偶像剧打动了很多人，我关心的是，你自己的爱情观是怎样的？

　　海岩：从文学一般原理来说，能把爱情故事写得非常丰富多彩的人，他本人的爱情肯定是非常没劲的，本人的生活一定是相对静止的。一个人的生活如果特别丰富，他不太容易让自己的心沉到自己灵魂里去，不太容易思考。不太容易思考的人，就不太容易写东西。我是这样体会的。

　　晶报：你对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你怎么看？

　　海岩：最滑稽的是莫言获奖还有人祝贺我呢，我说你连莫言与海岩都分不清，太没文化了。我身边的人，对文学完全不接触的。我说我叫莫急，完全不着急。

　　莫言的文学成就在圈里还是得到承认的，而他本人也非常低调，获奖之后的状态也非常不错。红的人，他生活的环境、他遇到的人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一 样，时间久了，人就会变化。莫言红到这个程度，还能够保持现在这个状态，真的非常不容易了，这个说明他平常做人的基础非常好。(笑)

　　另外，中国人一直有一种弱势文化的心理，所以只要在国外获一个什么奖，大家都疯了。得了西方主流文化的奖项，在中国引起的狂欢，是非常引人瞩目的。这就是弱势文化的心态，一定需要别人的承认。

　　晶报：海岩的名字曾经也是红遍大江南北，到现在，你还是热度不减，你觉得自己有哪些改变吗？

　　海岩：我倒真不是说控制了自己的狂喜，真没有，主要是我的价值观的问题，我对这个不是特别的重视，你说“红”这件事让我特快乐？这个真没有。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受关注，我希望过一种特别散淡的生活。

　　我在中国的作家里，第一，肯定不是最好的。第二，肯定不是特红的。但我是红的时间最长的，从1982年的《便衣警察》到现在，基本上还是有人认识海岩这个名字。

　　我从事酒店职业也比较有名，也算是行业领袖，但是大众不知道。我有自己的其他的场，文学对我只是业务爱好，是工作之余做的事情，我生活的这个圈子里没有人谈文学，你要拉着谁谈文学，那别人肯定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晶报：你这么多年一直保持这么年轻的秘诀是什么？

　　海岩：你知道为什么自拍照都爱把手机镜头举上去斜着拍？就是觉得要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包括我给别人签名，一般都会写“谁谁谁批评”，你自己在低 处，一切相对都比较好。我自己其实很少运动，每天都要正常上班，睡觉也比较晚，很少去养生保养什么的。我最想跟别人分享的是，一定要保持开心，心情愉悦， 这一点非常重要。现在我遇到有人告诉我：“海岩老师，今天有人在网上批评你了”，我都会说：“你明明知道在批我，还让我看？”遇到赞扬我的，我立刻和颜悦 色：“您坐，慢慢说！哈哈……”我现在就是觉得一定要把快乐放大，把不开心的事情屏蔽。

　　晶报：现在的中国，是一个信仰缺失的国家，大家都在寻求某种精神上的寄托，你对此怎么看？

　　海岩：西方的宗教观是忏悔，求来世。中国的宗教观是现世，而且必须马上，比如保佑我生孩子、发财、考学等等，全部是世俗的诉求。我在写《你的生 命如此多情》时，有一个人杀了人跑去拜佛，然后跟同伙说：“我买了500块钱的香，你也拜拜佛吧！”然后他的同伙说：“你才花了500块钱，让佛帮你这么 大的忙，这样的佛，有灵性吗？”

　　关于收藏

　　穿90元西装，搞古家具收藏

　　晶报：我们知道你喜欢收藏各种古典家具，有很多收藏家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倾家荡产也买，买来之后打死都不卖，这是顶级收藏家的状态。目前而言，你是什么样的收藏家状态？

　　海岩：半顶级，我会以货易货，或者把这个东西让给喜欢的人，我拿这个钱去买。搞收藏的人，手里都是紧巴巴的，你看我这裤子穿多少年了，你看我这 鞋也很旧，平常我吃一百元以上的饭都觉得特奢侈，我穿的西服都不超过一百元。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吃零食，不打牌，不唱歌，不打高尔夫。

　　晶报：为什么会买几十元的西服？

　　海岩：我是做酒店的，吃好是我的工作，我对穿衣没有要求，我为什么买90元的西服？因为我过生日是冬天，朋友送的衣服都是比较厚的。这些衣服我 夏天也穿着，结果别人就老说我，后来我就去买衣服，我一看有90元的西服，就买了三件，270元。就这我还问别人能不能打折，结果人家告诉我这已经是打了 折扣的，就没有给我打。

　　记者：你是从什么时候收藏家具的？你现在收藏的方向是什么？

　　海岩：我是喜欢收藏家具。我收藏起步不是很早，因为当时资金不充裕，时间也不充裕。我收的一些家具，当时觉得很贵了，现在涨了150—200倍，这些都是2000年以前收的。

　　晶报：你买得最贵的是什么？

　　海岩：我买得最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的，靠后的就比较贵，有一些买得很好的东西、现在很值钱的东西，当时买得不贵。

　　晶报：对你而言，收藏是纯粹的爱好还是为了投资？

　　海岩：我现在所有的藏品都免费捐献给一家榈木艺术馆了，艺术馆是由别人投资的，我的产品是用合同的方式全部永久无偿捐给这个艺术馆，我不能传给 子孙，不能传给家人，不能今天看着缺钱了就卖一件，它是永久无偿在艺术馆陈放，总共有800多件藏品。这些都是流传于世的古典家具，我把这个事情做好，对 国家，对未来，对未来的年轻人，都有好处。因为家具是反映中国人生活方式、起居文化一部分，我把这个事做好就完了。

　　晶报：完全没有不舍之感吗？你儿子对此有意见吗？

　　海岩：我儿子开始有意见。有一天我们爷俩一起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我的一个访问，说我要把自己收藏的家具捐出去，不传子孙。我儿子看完后说： “啊，你不给我了？”我说：“你要它干吗？这个东西过去可能都是达官显贵甚至皇帝用的东西。我们家坟头上没有这片草，我们用这个东西，它就把我们福气都占 住了，我现在把它捐给社会，不但不占我们福，而且还积我们德。我们活也活不了多久，积德及子孙，这样不好吗？”知道这个事的时候，我妈妈、姐姐都非常支 持，她们说：“你是一个伟大的人，做了对社会有好处的事，我们都支持。”在这种氛围下，我儿子只好表态说：“好吧！”我儿子尊重我的选择。

　　能把爱情故事写得非常丰富多彩的人，他本人的爱情肯定是非常没劲的，本人的生活一定是相对静止的。一个人的生活如果特别丰富，他不太容易让自己的心沉到自己灵魂里去，不太容易思考。

　　《长安盗》内容简介

　　赵红雨在辞掉刑侦工作准备读研的假期里，遇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大事。身为知名电视节目《唐史讲坛》主讲人的生父万正纲上门认亲。不料，一起轰 动一时的“贞顺皇后敬陵失窃案”，将逐渐开始接受并适应这份亲情的父女二人拉进了一场名利与财富、道德与法律的争锋交战中。情理与法理、名利与情义、金钱 与文化，各种交锋论衡，案件曲折迷离，人性拷问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