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换卡
“老婆,钱打到这张卡里了,五千块……老婆钱打到这张卡里了……这张卡里了……”王大木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念叨,右手还不停地从屁股后的裤袋里摸进摸出。
不知不觉,王大木走到了家门口。他咽了口唾沫,准备最后复述一遍那句“老婆……”铁栅栏保安门却“哗啦”一声开了。
王大木看到老婆李晓娟瞪着眼睛站在门口,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被当场捉住的贼。
“发什么愣啊!还不快进来,帮我洗菜,一会儿你爹妈就来啦,我才做了两个菜,又让你妈怪我不会做饭。”李晓娟说着,就伸手拉王大木的右手臂。
王大木一急,连忙说:“老婆,卡打到钱里啦……”并用力挣脱李晓娟的手,从裤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工商银行储蓄卡,说:“五千块,年终奖的卡都打到钱里啦。”
李晓娟被王大木拉了一个趔趄,听明白他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摘下丈夫手里的卡,说:“真是个木头!五千块钱就把你乐成这样,话都不会说啦,快进来吧。”说着,把一脸憨笑的王大木拉进了门。
今天小年夜,王大木的父母要过来和儿子、媳妇一起吃团圆饭。吃过午饭,李晓娟就溜出了单位,风风火火跑超市、跑菜场,又是洗又是煮,足足忙活了一个下午。王大木下班迟,一进门就被李晓娟指派去择芹菜叶子。
王大木一边择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今年不错,年终奖发了五千哩,不错。”
李晓娟围着煤气灶忙活,根本没有心思搭理他。王大木一狠心,大声说:“老婆,你得把那张旧卡还给我。”
“干吗?”李晓娟放下一个蒸锅,回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王大木。
既然开了口,王大木也就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说:“发了新卡,旧卡要还到单位去,集中退卡。”
李晓娟将信将疑,说:“你们单位也真麻烦。不是你背着我……”
“你说什么啊,现在不许乱发钱,单位领导谨慎。”王大木一下子就急了,嗓门儿也大了起来。
“好好好,你急什么。不过……”李晓娟回忆着,眼睛从家里的角角落落转过,好在是个不大的家,不多久她就回忆起来了,说:“那卡在床头五斗柜第三个抽屉右边,你自己去拿。不过,已经很旧了……”
王大木不等妻子说完,丢下择了一半的芹菜,小跑着一溜儿烟来到五斗柜前。卡真的在第三个抽屉右边,封面的塑料已经卷起一个角了,他欣喜若狂,把卡收在怀里,然后磨磨蹭蹭坐回到小板凳上,继续择芹菜。
拿到了卡,王大木像是上足了发条的跳蛙,“啪嗒啪嗒”几下子择完一把芹菜,搓搓双手,说:“老婆,我去买瓶酒来。”
李晓娟又瞪了他一眼,说:“酒我买了,威龙有机,一百多块钱呢,你还买什么酒,择了菜帮我杀黄鳝。”
王大木连连挠头,说:“哎呦,我爹不喜欢喝红酒,他就爱喝加饭酒哩,我去买一瓶,小区超市那种就可以,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管李晓娟什么态度,径直走出门,手忙脚乱换了鞋,往楼下跑。
“哎,你顺便买点生姜回来啊。”李晓娟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大声喊。
王大木也喊了一嗓子:“知道啦!”
嗨,计划成功。王大木心里那个美啊,比喝了二两烧酒还滋润。
今年单位年终奖发了一万,全都打在了这张旧卡上,中午就到账了。他有心拿一半出来孝敬爹妈,夏天时候,爹把郊区老家的房子翻修过了,因为自己不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没办法资助一分钱。好在自己卖力干了一年,单位领导不忘自己的苦劳,年终奖多发了五千,他有心孝敬。可是,卡在妻子手里,直说吧,怕妻子闹别扭。你说你王大木的爹妈是爹妈,我李晓娟的爹妈就不是爹妈啦?就老婆这一句话,他就吃不消。
哪怕,妻子在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大义凛然的感召下,拿出这一万块钱吧,难保之后一年、两年李晓娟不会唠叨吧。所以,王大木灵机一动,向同事兄弟钱有才借了五千块,办了一张新卡,这不,把旧卡给换回来啦。
王大木兴冲冲跑到了最近的银行,往柜员机前一站,怒火却一下子直冲脑门。柜员机上贴了一张纸“机器故障,暂停服务”。
操!王大木骂了一句,偏偏今天故障,哪有这么巧的?明明是银行怕年前提现太多,出歪点子截留存款!
他没有工夫跟银行较劲,连忙一路小跑,奔向另一家银行。结果,还是“机器故障”!
王大木一连跑了五家银行,最后终于在一家外资银行的柜员机上没有看到“机器故障”的告示。可是,跨行取款得付手续费,算了,今天事情急,手续费付就付吧。他一咬牙,往插卡口塞卡,手指都有些哆嗦了。
柜员机一阵轰鸣,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此卡无法读取,请确认。”柜员机利索地吐出了卡片。
王大木一下子蒙了,接连往里面塞了四次,还是被利索地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难道这张卡被李晓娟注销了?王大木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号码,响起了林子祥版本的《财神到》。财神不肯到啊!王大木一边暗骂,一边焦急地等妻子接电话。
李晓娟终于接了手机,开口就是一句骂:“你着什么魔!跑西伯利亚去买酒啊,还不快回来!”
王大木没有办法,耐着性子说:“老婆,你这卡不对,怎么……”
李晓娟回答得很干脆:“刚才不是跟你说啦,这卡太老了,都起皮了,我换了一张新的。”
“换了新的?!那旧的怎么还在?”王大木问。
李晓娟不耐烦地说:“我去换的时候没带旧卡,重新办了新卡。旧卡虽说没用了,还给银行,我还不放心哩。”
操!王大木心里暗骂一句,嘴上还不能生气,说:“哎呦,我的老婆大人,你怎么不早说。单位财务还在加班,刚打电话来,我把卡号报给她,结果让人家一阵空忙,你说,这叫什么事嘛。”
王大木急匆匆返回家里,路过小区超市,他还不忘去买了一瓶加饭酒,却忘记了买生姜。
回到家里,因为没有买生姜,又被李晓娟一通儿数落。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买生姜啊,我等着蒸桂鱼哩。”李晓娟一手扬起马勺,一手撑在腰间,活像要打将下来。
王大木躲闪开一步,说:“老婆,你把那张新卡给我。”
“哪有这么急的!你看,都快6点啦,你们单位财务不回家吃饭啊?明天大年三十,银行都放假,谁还办业务?”李晓娟说得句句在理,王大木没法反驳。可是,那张卡里存着一万块,不拿回来的话,别说没法孝敬爹妈了,连钱有才借的那五千都还不上啦。
“你给我吧,我跟人家说好了,今天把卡号报过去的。”王大木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理屈,不免低声下气起来。
李晓娟是个算盘打得“ ”响、门槛老老精的人,一见丈夫这副嘴脸,嘿嘿一笑,说:“王大木啊王大木,我不管你心里想些什么,这卡,我今天还就是不给啦!你说怎么办吧。”
王大木能怎么办?他瞪大了眼睛,嘴里“你你你……”再没有第二句话。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王大木按了楼道对讲机,果然是爹妈来了。
王大木连忙按了开门键,然后急急忙忙跑下楼,从楼道门处接到了爹妈,一路搀扶着老爹老妈进了屋里。
李晓娟变得拘束起来,嘴里恭恭敬敬左一个爹、右一个妈。王大木扬起了头,拿出家长的派头,指使着老婆:“泡茶啊。怎么用这个茶叶,用我书房里的明前龙井!哎呦,我说你像个木头,水果瓜子怎么还没摆放好?”
李晓娟一律应承着,只是趁两老不在意的时候,拿眼狠狠瞪王大木。
王大木装作没看见,把爹妈让到客厅沙发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享受起李晓娟泡的明前龙井茶。
王大木的妈坐不住,说:“大木啊,你陪爸爸坐会儿,我去帮帮晓娟。我说晓娟啊,你简单弄几个菜就行,我们也吃不多。”
王大木嘴里说:“妈,您坐着,坐着。”身子却没有动。
七八个菜,冷的热的终于都摆上了桌。
李晓娟顾不得擦汗,招呼大家上桌吃饭。王大木开了那瓶加饭酒,又去开威龙有机。
王大木的爹往主位一坐,说:“嗯,先喝点黄酒,再喝点红酒……”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大木的妈就瞪大了眼,说:“你注意点,血压又高了!”
王大木的爹呵呵一笑,端起瓷盅抿了一口加饭酒。
酒过几杯,王大木坐不住了。借着倒酒的机会,拉拉李晓娟的衣袖,轻声说:“卡。”
李晓娟白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
王大木彻底绝望了,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一口喝完了一杯威龙红酒,闷闷地不说一句话。
李晓娟这时候倒满了一杯红酒,高高举了起来,说:“爸、妈,这杯酒我敬二老,祝你们身体健康。”说完,一扬脖子,干了。
二老喜笑颜开,也各自走了一个。
李晓娟盯着王大木,说:“这一年,大木和我都陷在单位里,忙忙碌碌的,没有照顾好爹妈。大木心里有些怨我呢。”
大木的妈立刻骂了儿子一句:“你别犯浑!”
李晓娟变戏法一样,从桌下拿出一个大信封。王大木一看,眼圈就热了,老婆手里拿的是工商银行装钱的专用信封。
李晓娟把信封交到婆婆手里,说:“爸妈,不是我们没有心,的的确确忙得没有自己的时间。你说这过年吧,我有心给二老买些补品,买几件衣服,可是,我今天下午才得空。跑超市一看,队伍排得人山人海啊。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算为二老买点东西了。”
王大木的妈坚决不肯拿那个信封。
王大木说话了:“妈,您就拿着。老屋不是修了一下吗,还不是为我们住的,哪能花你们的钱哩。”
王大木的爹说:“拿着拿着,你先收着。就当是给孙子收着的嘛。”
“你个老头子,说什么醉话!”王大木的妈嗔怪了一句,也收下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晚上,王大木送走了爹妈,又搞完了卫生。李晓娟也看够了电视剧《悬崖》。两人躺在了被窝里。
李晓娟背过身子,闭了眼装睡。
王大木黏黏乎乎贴了上去,被李晓娟一甩肩膀,挡开了一米远。
王大木锲而不舍又贴了上去,凑在李晓娟耳边,说:“老婆,你真好!”
李晓娟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好什么?连张卡都管不住,有什么好?”
王大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李晓娟的脾气他知道,现在说到了关键上,说明她不再记恨了。于是,他满脸堆笑,说:“老婆,我错了。错误不过年,立马就改。别说一张卡,我的人都交给你啦……”
“哼。你那点年终奖,中午到账的,短信早就发到我手机上了,你还给我耍小心眼……”
“老婆老婆,你明察秋毫,我……”以下夫妻床头肉麻当有趣的话,咱们就不偷听啦。
后来,钱有才那五千块钱,着实让王大木犯愁了很久。不过,比起喜滋滋的小年夜,这些算不了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