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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瓯 绣

作家:徐小斌

——感怀温州之行兼深切悼念温籍作家林斤澜先生

1

        仲秋时节,随《中国作家》来到温州,别有一番感受。
        来的都是大家。由永远精力旺盛朝气蓬勃的作家主编艾克拜尔率队,实力派加偶像派的作家领导陈建功、何建明坐镇,队员有文坛重量级作家、慈眉善目的从维熙和他可爱的娇妻紫兰,有幽默风趣的张胜友, 有学富五车的叶延宾,有智勇双全的雷抒雁,有此次获郭沫若散文大奖的状似我想象中的八大山人老怪的徐刚,有永远潇洒游历童心不减的柳萌,有过了耳顺之年却依然状若青年的杨匡满,有我此次的重大发现、才华多得只能横着溢的蒋巍,有曾经请我去鲁院讲课却“ 见面不相识” 的王彬,有如青年般呼啸生风的石砺,有名
字便占尽先机的吕先富,有学者风范多才多艺的祝勇,有可做特型演员出演领袖人物的张锐锋,有与我结识30年、越长越美的韩小蕙,有囊括中国文坛大奖的徐坤,有报告文学获奖专业户赵瑜,有娇雍怠惰的大小姐王玉芳(她也是我此次的重大发现),有两大美女朱竞和
陈亚军,有酷帅结合、女作家见了只能拱手交稿的程绍武……
        当然,还有从小便见过名字,貌似传说却突然闪现出来的翻译大家叶廷芳;还有同时突然神秘现身的永远精神矍铄的批评大家张炯;
        还有曾经一起欢聚过的郭沫若的女儿郭平英;
        还有全团最辛苦的李忆南;
        还有上次去温州的邀请者程绍国——明明还是个粉团儿般的少年人,却告诉我们,他已经退休了!
        各路豪杰齐聚温州,而作为接待方的温州市委宣传部则以有胆有识、人情炼达的美女官员们为主——真是一次奇异的聚会!

2

        上次去温州,已经是6年前,那时林斤澜先生身体尚健。
        本来是说好了的,林老去,我们众星捧月亦去。谁知临行突变,林老因事不能去了,只好由我们这些粉丝们组团前去。那是第一次去温州,几乎把温州给生吃了!特别是逛五马街的时候,每个人都大包小包的提了,当然主要是皮鞋,温州的皮鞋的确精致,特别是男鞋,价钱亦不菲。我挑了一款样式独特的,众人都说好。本来是想回来送林老,以弥补他未实现的家乡之行,谁知林老说,他从来不穿
皮鞋。
        可不,我这才想起他确是不穿皮鞋的。第一次随他出远门儿是1986年,去张家界,当时有一批年轻作家同行。那一次感觉实在是太妙了!一路听林老谈弘一法师李叔同的生平,听林老谈今说古,实在是一种享受,大家都被迷住了——而看林老走路更是一种惊奇:至今都清晰地记得林老在张家界金鞭溪健步如飞的场景——好像就在昨天。
        后来无数次地看到他健步如飞的背影——因为我们这些年轻人全都走在他的后面,一位青年作家曾经气喘吁吁地说:“我可真服了林老师了,2975级台阶,好像没费什么劲儿就上来了!”
        2000年和林老一起去越南,再次领教了他的健步如飞, 每每赞美他的行走,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着孩子般顽皮的光,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汪曾祺是读万卷书,我是行万里路!”行万里路的他肚里有数不清的故事,几杯酒下肚讲起来,妙趣横生,于听者绝对是巨大的享受。
        ——于是以为他身体很好,他却说,其实他40上下的时候心脏就出过问题,被大夫宣判过。但是他笑着说:“其实大夫的话真不可全信,你们看现在我不是活得好好的?”每当吃饭的时候,看着他抿一口酒,吃一口菜,那样子别提多美了,谁能想到他是个几十年前就曾经被大夫宣判过的人啊?他的酒是无论如何断不了的,凡去过他家的人都能看到那一面墙的酒瓶,那真是美仑美奂的工艺美术品展览啊,有些酒瓶的造型匪夷所思,指出来,林老脸上便写满了得意的笑容。
        自越南回来之后,刘庆邦、章德宁和我便常常与林老相聚,庆邦每每都要带上一瓶酒,与林老对酌,林老是有大智慧的人,越到晚年,说的话越是精彩含蓄,现在真是后悔没把那些话精准地记下来——那不但是一个大作家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是中国文学宝库中一份不可多得的瑰宝啊(幸好还有程绍国先生的《林斤澜说》流传于世)!
        林老对于文字极尽考究,就在去张家界的路上,他说出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一段话,他说对于小说优劣的评判应当有三个标准,第一便是文字,第二是艺术感觉,第三是想象力。他对自己的文字要求几近严苛,越到晚年,越是彰显出他卓尔不群的功力,他的短篇,文字精到得一字无法删改。他的矮凳桥系列,每篇背后都有深刻的隐喻。
        然而我们最后一次见林老,他却是一反常态不再说话了。那天天气很冷,我们像以往一样不断地说着,他却是一语不发。我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您今天怎么不说话啊?”他沉默良久,慢慢地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告别这个世界。”
        当时我心里一惊,一种寒意慢慢升起,凉彻骨髓。大智者林斤澜,已经预感到生命将近,但这位“沉思的老树的精灵”(黄子平语)的精彩纷呈的一生,已经充分体现了作为作家与人的最高的生命价值——那不是世俗的价值判断,那是一种光芒,他将照亮后世那些真正追求纯粹的作家与艺术家,为那些孤独的行路者带来内心的温暖。
        林斤澜祖籍温州,行万里路,不穿皮鞋。

3

        然而“瓯绣”一词却最早闻于林老之口。
        有一次我去他家做客,讲到我们为了拍长篇电视剧《曹雪芹》,在南方十个城市寻找保存得最好的明末清初建筑时,在镇江绣服厂意外遇到一种很漂亮的刺绣,于是决定此剧的服装由该厂订做,并且出示了一小块绣片给他看,我问,这应当属于苏绣吧?林老看了又看,口气肯定:“这是瓯绣,温州特产。”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瓯绣”。
        我总是莫名其妙地喜欢许多词——“瓯绣”,便让我喜欢:美丽,又神秘,激起了我巨大的好奇心。
        巧的是2008年赴香港国际作家工作坊,在香港的海港城,竟然发现了这种绣品,标价很贵,但是明显地与苏绣、湘绣、蜀绣、粤绣不同,它针法丰饶茂盛,绣面光亮夺目,色泽鲜艳欲滴。比苏绣艳,比湘绣密,比蜀绣活,比粤绣精, 从神袍、戏装、寿屏、帐幔到山水、人物、走兽、书法,无不流露出中国文化的气韵,实在是美仑美奂,美不胜收。
        后来才知,瓯绣亦称画帘,须将毛竹刮去青皮,通过分层开片,煮熟抽丝,编织成竹帘,然后用彩线在上面绣成作品——真是好麻烦啊!
        瓯绣始于唐宋,最早产生于民间,古温州少女有“ 十一十二娘梳头,十二十三娘教绣”的刺绣传统。可以想象那时的美少女坐在床边,一边刺绣,一边眺望窗外的景色——静如秋水的同时又春心荡漾——那该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
        然而瓯绣直到明清年间才真正兴盛起来。据说清咸丰年间温州便有了专业绣铺。绣工人数曾达到数百人,那时的刺绣品种有衣服、小儿帽圈、围涎、锦肚、妇女鞋面、枕头、荷包等,据说近年在西安发现一幅古雅的“菊花珍禽”花鸟绣,便有温州名画家马孟容落款,其绣稿当为马氏民国时期设计。而1967年出土的北宋三方经袱, 以青红绔素罗为地,翔鸾团花图案,双面绣、针脚齐,脱线处尚见粉本,工艺已达相当水准。道光初年,温州出现专业绣庄,官衣、戏装、旗袍,悬市招徕,图案多用盘金。光绪年间始远销海外,民国时温州设立了刺绣局,下设刺绣社,一些名家作品曾在巴拿马、加拿大和美国展出。当时温州亦有“扶秀女塾”之设,于女塾专设刺绣一科,培养了一批有文化素质的绣艺师——经过多年传承,瓯绣的色彩越来越绚丽, 花色越来越繁多,它神韵生动,大俗大雅。据说在上
世纪70年代末,温州刺绣厂职工用彩色丝线1 0 0 多种, 针法2 0 多种, 绣成高1米、宽4米巨幅绣品《红楼梦·十二金钗图》,在香港举办的中国丝绸服装绣品展销会上展出,绣品中四季花卉同时开放,“十二金钗”集于一图,画面上人物的脸型、发髻、首饰、神态迥异,绣面绚烂,灿若云锦,引起香江轰动!而人像绣品《孙中山》《张大千》《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则在台湾举办的千年中国文物展上一支独秀!更有黄钟大吕般的绣品《锦羽迎春》高悬于人大会堂浙江厅,供万人观赏!

4

        此次赴温州,甚想亲眼见识一下“瓯绣”。
        终于如愿:在参观温州民俗时蓦然看见一中年妇人,坐在一隅飞针走线。
        她动作优美,一挑一刺、一针一线,毫不含糊,却神情落寞。旁边放着绣好的一只虎,还有仙鹤竹林,嫦娥奔月。
        我上前与她攀谈:“绣好这一幅要多久?”
        她头也不抬:“十四五天吧。”
        “啊?两个多星期?”
        “对啊。”
        “那价钱呢?”
        她抬头看看我:“二三百块钱吧。”
        ——比我想象的便宜很多。这样的手功费,怕是全世界最便宜的了!
        “做这样一幅很辛苦的!”半晌,她又说了一句。
        旁边的温州姑娘告诉我,瓯绣的传统针法有稀针、手针、侧针、拉绣,后来又创造出滚针、游针、扇形针等新针法,她说那幅仙鹤羽毛用的基本是乱针绣,我细细看去,见那银白的羽毛片片似乎能拉出很长的丝,似乎要从绣品中飞出来似的。
        与四大名绣一样,瓯绣在现当代似乎也不可避免地衰落了。是啊,在快速节奏科技发达的E时代,还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一针一线地做一幅绣品?!何况报酬还那么低?!刺绣,与其说是用手,不如说是用心,刺绣便是心绣,如同欣赏一切艺术品那样,绣品的高下,便是艺术家与匠人之分,在静夜中细看一幅精美的绣品,会感觉到它的质感,那层层叠叠的丝线,会把你从周围的喧嚣中拉开,让你真正进入静谧的王国。
        刺绣艺术家要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是个热热闹闹的商业社会,他却可以在闹市之中拂去尘埃,把目光转向了被浮躁社会遗忘了的古寂清芬,守着一盏灯,静静地摩挲着那些丝线的质感,世界隐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却在精心打造着自己的感觉和体验——这样的静寂与痴迷在众声喧哗中是多么的奢侈啊,它的奢侈并不仅仅在于表面的绚丽,更在于藏在绚丽背后的美德与瓯越文化的传承。
        是啊,只有吸取古文化的文气与灵气,古老的艺术才能得其真传。难得温州市政府在温州经济腾飞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中华文化的传承,完整地保留了瓯越文化著名的“三雕一绣”(即东阳木雕、黄杨木雕、青田石雕、瓯绣),并拨下经费,成立了“温州市瓯绣艺术研究所”——此举堪称功德无量!

5

        回到北京的当天我做了一梦,梦见参观一瓯绣展览,在人像绣品《孙中山》《张大千》的旁边,俨然有一鹤发童颜的慈祥老者的绣品,他的笑容带着孩子气,而满头银发便是那只仙鹤用的乱针绣!——细细一看,正是温籍作家林斤澜先生!
        醒来细想此梦,并非不可实现,用温州的特产表现温州的大作家,以文气养绣品,以绣品传文脉,有何不妥?!
        妙哉瓯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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