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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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二期
《北京作家》2009年试刊第一期
生活本无色
作家:张淑霞
一西风无梦两口子结婚七年,偶有小吵,基本上还属正常的夫妻生活。但西风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西风无梦是老师,也属知识分子阶层,对于没有孩子的问题看得很开。有就养着,没有俩人的日子更清净。但婆婆的两只眼睛看西风肚子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而且,直勾勾的两眼特直白。盯得西风像做了贼似的心虚。西风就对无梦说:“不然咱去查查吧,不然你妈那眼得把我盯死了。”那时,无梦正准备考研,没有心思和西风研究生孩子的问题,无梦对今年的考研已是做着背水一战的准备。看着以前的同窗都硕士、博士地一路考下去,自己还抱着大本混饭吃,对于一个知识分子真是脸上挂不住火。一次,几个同窗聚会,畅谈未来前景,一个同窗说无梦:“不是我低看你,你真不应该过早地钻进婚姻的套子里,表面上两口子恩恩爱爱,实际上荒废了学业,没了知识就没了干事业的资本,没了事业,孩子老婆热炕头,你还不至于把生活的目标定得这么没水准吧。”无梦那天开始没喝多少酒,但无梦的脸火辣辣地涨,真像一个歧途上的浪子,自卑得连自己也看自己是一无是处。最后,无梦真的喝多了,怎么回的家,无梦不记得了,只是第二天听西风发牢骚:“以后喝多了别回家,嗷嗷的号了半宿给谁听。有什么不顺心的找个情人诉说去,我又不欠你什么。你跟我哭什么。”无梦想不起那天回家都干了些什么,但清醒后的无梦悬崖勒马似的赶快制定了自己的奋斗计划。先考硕士,再拿博士。不拿下所有学位,誓不罢休。现在,西风整天在他耳朵根子底下嘀咕生孩子的事,无梦就有些不耐烦:“要查你查去,整天的生孩子生孩子,我还不够窝囊的,再生个孩子,你让他和咱一块受穷罪。”西风被无梦噎得立时说不出话。但沉默片刻后马上爆发:“无梦,你别他妈的不识抬举,孩子是给我自己生的吗?你觉得窝囊现在离婚也不晚呀。我可从没想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无梦自觉捅了马蜂窝。但无梦确实很烦,无梦没心思像以前惹了西风后那样低三下四地把西风哄高兴起来。无梦嘟哝着“烦人。”抄起书本去了学校。
二
正是星期六,无梦早上离的家,已到中午还没回来。西风没有心情做饭,便溜达着准备上街上逛逛。用无梦的话说,西风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多大的事,呼呼大睡一觉后,什么烦心事都丢脑袋后头去了。西风想想无梦的话,觉得自己有时是有点大大咧咧的什么事都不爱放在心上。但有时自己也是挺爱多愁善感的,夕阳、落叶都会引起她的伤感,只是这种情绪她从不带到脸上来。心情郁闷的时候,她也想让无梦了解她的这种感受,但两个人高兴的时候,无梦总爱搂着她说:“瞧我这傻媳妇,傻得那么可爱。”所以,西风又把自己的另一面隐藏了起来。今天的事,让西风很伤感,眼看着和自己同龄的同事孩子都快上小学了,比自己小的同事也有了孩子,每次给同事们的孩子去贺喜,自己的心里都会难受好几天。有那些不开眼的同事还总爱开导她:“西风,该要个孩子了,现在两个人挺美的,老了可就要吃罪了,再说,现在要个孩子也挺省事的,生出来往公公婆婆那一放,连生活费都不用出。”西风不是怕养孩子,即使有了孩子她也未必让老人带着,有了两个代沟的人能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精英?西风绝对的怀疑,也绝对的不放心。但同事的话让西风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多么追赶时尚的人似的。弄得西风再遇到同事给孩子办满月,自己交了份子钱就不再去喝喜酒了。西风以前也和无梦商量过去检查检查的事情,但无梦说,先别着急,等我拿下了博士,你跟母猪似的生他一窝都成,西风也理解无梦的计划,所以只回了一句你才是猪呢也就放下了这事。今天,无梦向她发了火,她也没大往心里去。走了更好,省得星期天去婆婆那里过,还得让婆婆又盯贼似的看着自己的肚子呢。想开了,西风就想先吃点快餐,然后去逛商场,听说商场要装修,商品正在打折,平时稀里糊涂地瞎忙,现在正好可以买点便宜的东西。也难怪无梦总说西风没心没肺,西风也觉得自己生气的时候,只要出去吃它一顿,再买回一堆什么东西,钱一花出去,心情马上就会好起来。
三
西风无梦属自由恋爱,无梦常说他们俩有缘分,大学入学那天,无梦依在教室门上想心事,见西风背着书包一路蹦蹦颠颠地走过来,脑子里马上就闪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个丫头追到手。那时,他不知道西风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西风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惟一知道的也是他暗自庆幸的就是这个丫头将和自己是同学,这就有了近水楼台一定能先得月的信心。大学四年,一直被大人夸赞有心计的无梦不露声色地就完成了追逐西风的计划。毕业后,两个人被照顾分到了同一所学校里,工作第三年,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二十六岁时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件大事,虽然,他们这个年龄结婚在这座小县城的学校里已算晚婚,但在那些大学毕业后就直接考研的同窗们来讲,还是有些胸无大志。无梦的一个铁哥们都说无梦:“你呀,这辈子也就活成这样了。”西风不喜欢无梦的这些哥们,虽说这些人也是西风的同窗,但西风还是不赞成他们那种闷了找个女孩玩玩,忙了又把人家像小猫小狗一样扔到一边的生活方式。有几年的同学聚会, 西风没去, 也没让无梦去。她怕这些不着边际的人也把无梦带坏了。然而,看着那些人一路地考下去,西风看得出无梦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情绪。但西风一直没问无梦,西风现在也有一种失落感。她有时这样安慰自己,有一得就有一失,不都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吗。那些整天抡大锤挥扫帚的, 哪个喊生活没意思来的,总喊着苦啊没意思的多半是那些有文化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要那么多学问干吗,不也还是一天仨饱一倒。生活让它原汁原味的,本色点更好。像自己和无梦这样, 不愁吃不愁穿,病了有人拿药端水,饿了一块做饭一块吃,欢欢喜喜的一家子, 有多好。西风甚至怀疑,那些天马行空,三十好几了还抱着书本过日子的人是不是真的对家庭生活一点也不向往。西风抱定了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西风的生活很快乐。
四
这次,西风下定决心去检查了,而且她不想再和无梦废口舌,自己一个人去检查。而引起西风下此决心的原因,是她和同事因琐事的口角。两个相邻的班,各班负责各班的卫生区,一片树叶掉在了两班卫生区的交界处,这本身没什么,关键是邻班的值日生把那片树叶踢到了西风班的卫生区里。西风的弟子们不干了,非要那值日生把树叶拣出去。这也没什么,还都是孩子,有什么的是西风没有找到邻班的班主任就把那孩子批评了一顿,过后,那孩子到班主任那里诉委屈,不知胡乱的说了些什么,那班主任找到西风,不阴不阳地说闲话,怨西风越权处理别人的学生。西风本来是个直性子,平时就不喜欢磨磨叽叽的人,见同事如此唠叨,丁点小事也兴风作浪,西风的气不打一处来,抢白了同事几句,同事也是个不吃亏的主,随口骂道:“你多能,除了生孩子的事你不管,别的事你都瞎搀和。”骂得西风火从心中起,揪住同事的衣领就是一个嘴巴,正是下课时间,招来许多同学趴在窗户上看热闹。事后,领导不偏不向,一人一痛批评,还让他们在教师会上作了检查。西风有火没处撒,想甩手不干,撂挑子走人,但眼前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处,四下里打听了几个市里的学校,像她这种一直在小县城里教书的人,人家的要求必须得有硕士以上的学历。曾经为有大本学历而自喜的西风才觉得自己已是“人比黄花瘦”了。失落之余,西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想就这么在这个破学校耗下去了。想耗下去,就必须得生出个孩子给别人瞧瞧,让那些个会生个孩子就觉得了不起的人看一看。
但西风没想到检查一下为什么不会生孩子也要这么麻烦,左一项化验,右一项检查,楼上楼下折腾了好半天,等结果出来,让西风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自己一点毛病也没有。原来是跟着无梦背了黑锅。理直气壮的把各种化验单往无梦的面前一摔,无梦看了,也失去了半截的底气。自此,无梦的眼里时常有一种忧郁的眼神,愣呆呆的,更有了软肋让西风拿捏。有了小摩擦,西风把眼一翻,只从鼻子孔里哼出一声,大有无梦不值得自己一理的架式。
五
无梦也要去检查了。
那天,西风又随同事孩子满月的份子,可能又受了刺激,回来就跟无梦发起了脾气。无梦说:“你越来越不可理喻,针鼻大的事也要闹得鸡犬不宁的,何必呢。有那时间你也踏踏实实地看点书,也免得将来让人瞧不起。”无梦挑了吵架的头,西风更来了精神:“你多让人瞧得起呀,连个孩子都鼓捣不出来,一个大男人你多有本事。告诉你,招我烦了找人生个孩子你别说我给你带了绿帽子。”无梦让西风说得男子汉的自尊心受了打击。他骂了一句:“你他妈的刨除惦记着生孩子还惦记着什么。愿意找人生去就找人生去。谁也没挡着你。生个杂种出来你也未必好看。”但气话说归说,无梦对于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真的有些不甘心。不咳不喘的一个大男人,居然不能在自己老婆的肚子里鼓捣出一个孩子来,确实也挺让人挂不住火的。无梦知道西风的脾气,说过去的气话一会儿也就忘了,即使自己让她外面借种去,她也未必愿意去,但无梦还是想去查一查,不为西风的恐吓,为自己,西风不相信自己是个孬种。
六
结果出来,无梦算半个孬种。无梦的精子少,成活率低,碰上西风的能长成孩子的卵子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不过,医生说,受孕的机会还是有的。只要夫妻感情好,相信这种奇迹还会有出现的可能的。去医院,是西风陪着无梦去的,去查这些东西,无梦一个人有些胆怯。西风和无梦一起虔诚地听了医生的建议。最后,医生又给无梦开了一些补药,都是西风跑前跑后地帮着拿的,无梦像个纯病人,坐在长椅上看着西风排队划价,然后又排队拿药。西风办完这些,拉起无梦,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无梦感觉,自己确实是个病人,由西风搀着。心里好不是个滋味。因此,夫妻俩一路无话,清汤寡水地没意思。无梦忽然下定了决心,一定好好吃药,一定要让西风生出个孩子来。面包会有的,孩子也会有的。只要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只要有活的,何愁碰不上。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慢慢来,曙光一定在前头。
七
无须等,无梦从医院回来不到两个月,西风忽然出现了呕吐的现象,而且是剧烈的呕吐,赶快去医院检查,谢天谢地,西风真的是有了身孕!两口子回到家,无梦扔了那些个狗屁的补药,给西风炖了一只足有5斤的老母鸡。吃饭的时候,西风吃鸡腿鸡胸,无梦只拣鸡脖子鸡爪子。西风说:“你能老这样伺候我吗?”无梦不假思索,语气坚定,说:“那一定。”
但“那一定”没坚持多久,无梦的考期已是迫在眉睫了。草草地应付着做完饭,边又埋头苦读去了。本身因为孕期生理反应就变得烦躁不安的西风受了如此的冷遇更是委屈得不成。一次,收拾完碗筷,无梦又要去读书,西风偏嚷后背痒,让无梦给挠一挠。无梦敷衍了事,草草地在西风的后背上抓了两下,算是做了交代。西风顿觉委屈,边哭边闹:“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就没有一点责任。”无梦正烦,没好气地说道:“孩子不是我的还不成。”气头上的话,西风敏感起来:“无梦你再说一遍,孩子不是你的莫不是我偷人了不成?你倒要给我说个清楚,你凭什么污蔑人?”西风抓住了无梦的衣服领子,一拽,咔的一声。领子掉了下来,西风摔到了地上,吓得无梦的脸没了血色。他边哄边抱,把西风抱到床上。左一个亲爱的右一个亲爱的,甚至拉着西风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打。才总算把西风哄安静下来。等给西风盖好被子,无梦也不敢再去学习,拿了本书老老实实地躺到西风的旁边,书上的字变成了天书,怎么也入不了眼。脑子里嗡嗡地响。睡却睡不着。事业、老婆、孩子在无梦的脑子里滚,先是围成一个圆圈转,转转地,成了一个球,晃得无梦心里烦。
无梦对西风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始终深信不疑。自己的那句话也纯属口误。西风白天和自己在一个学校上班,放学也是一起回家做饭。即使是不一块回家,也是无梦有事,西风先回家做饭。等到无梦回家,饭已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西风没有作案的蛛丝马迹。无梦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无梦是君子,君子是没有小人之心的。
孩子西风已经怀上了,无梦已经不用再去伤脑筋了。但自己的考研还是个未知数。无梦是个上进的人,从小学起,西风在班里一直在前三名的行列,偶有失误,考到第四名,西风也会难受好一阵子,自打被同事数落后,无梦的心里一直挂着火,他不后悔娶了西风,他却后悔早娶了西风,如果两个人不结婚,也像别人一样拿了学位再结婚,也许两个人现在已经站到了大学的讲台上,现在,忙了班里忙家里,即使自己壮心不已,但活生生的生活向他证明着:你没能力家庭、事业两顾着。现在,无梦有了美满的家庭,无梦开始觉得家庭比不上事业重要,上大学的时候,一次,无梦坐火车,在站台等车,无梦对着被车轮磨得闪着寒光的铁轨无名地有了一种烦恼,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冷冰冰的铁轨就那么死气沉沉地躺在路基上,没有尽头。他不喜欢没有尽头的事情,在以后,每到无梦情绪低落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那两条延伸得不知去向的铁轨,无梦最近总失眠,躺在床上的时候,直愣愣的铁轨在脑子里延伸着,延伸着,弄得无梦一整天都没精神。没有精神。就踏不下心来准备考研的事,踏不下心来学习,无梦就更烦恼,偶尔的和学生发顿无名火还没什么,回到家里他只能忍着。忍着,话就少。话少,人就显得忧郁。收拾完毕,上床睡觉,俩人背靠背,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八
过了四个月,西风的肚子出了怀,妊娠反应更加地明显,浑身上下长满了小红疙瘩,钻心地痒,一天的课下来,顿觉精神就要崩溃,以前开朗大于忧郁的她变得黛玉一般,好在西风有泪偷着流,旁人看不出她的变化。就是在无梦面前,西风也没掉过一次泪,但越是这样,西风越觉得压抑。莫名奇妙的,西风的脑子里好几次蹦出做掉肚子里的孩子的念头。无梦的话越来越少,这让西风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尤其无梦那次无意说不是孩子爸爸的话以后,西风更觉自己没了清白。她几次走到医院的门口,又没有勇气走进去。她仿佛听到肚子里的孩子哇哇地哭。自那次无梦口误后,西风也找不到无梦别的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迹象,无梦对西风肚子里的孩子感觉不到有什么疑虑,倒是西风自己时常有些纳闷。结婚三年都没怀上一个,刚刚查出无梦精子有问题,自己居然就怀上了孩子,西风猜测无梦心里肯定有想法,她不想生下一个不清不白的孩子。况且,这个孩子让她遭够了罪,西风一阵一阵地觉得委屈。她想,不如做了孩子自己也先考研,现在,西风怀了孩子,她反倒不觉得孩子有多重要了。她把想法对妈妈说,妈妈在一家生活类杂志做主编,有时也写些生活感言类的文章,而且一般都是别的杂志约的稿件,妈妈把生活分析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让西风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西风很是纳闷,妈妈既然能把生活揉碎到纸上,却为什么从不把这些感受告诉自己。西风问过妈妈,妈妈说,其实写到纸上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对读者来说还只不过是纸上谈兵,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未必要靠别人写的生搬硬套。比如你和无梦,如果用我和你爸的生活方式生活,也许你们并不一定能接受的了。西风从没看出妈妈和爸爸的生活有什么特别之处,妈妈不善言辞,在西风上学的时候,不到妈妈必须说话的时候妈妈是从来不问西风的想法的。爸爸话多,经常在饭桌上教育西风,给西风讲大堆的道理,尤其是喝过酒后,爸爸的话更多,让西风觉得爸爸是要说到她的灵魂深处,西风害怕妈妈的寡言,觉得妈妈太理智,理智得不像妈妈。西风也怕爸爸的唠叨,但爸爸很真实,西风那时常想,爸爸要是妈妈就好了。因为有些事情,西风是难于向爸爸启齿的,即使爸爸再真实。现在,西风遇到了问题,她还是硬着头皮去向妈妈请教。妈妈为西风分析道:第一,女人怀孕的时候,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反应,只是有轻有重罢了。像西风现在这样数正常现象。等生下孩子自然也就好了。其二,结婚三年是个坎,好多离婚的问题多出在第三年,这时新鲜感没了,家庭问题多了,如果两个人不多交流,肯定会影响夫妻间的感情,这个时候需要学会经营爱情。第三,所谓三十而立,是家庭、事业两副担子一肩挑,扛上了就别嫌累,咬咬牙,什么关全过去了。妈妈说得头头是道,西风顿觉心里亮堂了许多。西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她已经和孩子有了割舍不了的感情。
九
西风做了四个菜等无梦回来,放学的时候,无梦说要到图书馆查些资料,让西风先回娘家吃饭算了。西风的娘家离现在的家不远,平时西风总回家,有时妈妈做了好吃的也叫他们俩过去吃。自打西风怀孕后,西风更是娘家的常客,好在家里只剩下父母,一天也总闲得慌,巴不得女儿经常回来说说话,妈妈心疼西风,叫西风无梦搬过来住,也省得小两口下了班打仗似的做顿囫囵饭。但西风结婚后,很少在家住,连她自己也纳闷,一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自己一结婚怎么就陌生起来了。回家吃过饭,心里就开始长了草,只有回到自己的家西风才觉得塌实。在学校里,许多同事在怀孕后都回到父母家里吃住,而西风宁愿累点也愿意住在自己的家里。今天,妈妈也打过电话,家里炖了排骨,叫西风无梦过去吃饭,但不知为什么,西风特别想待在自己家里,特别想只和无梦一起吃顿饭。从市场带回无梦爱吃的蒜肠、猪耳朵,又买了些菜花和大虾,西风挺着肚子在厨房里忙活,像是等着久别的恋人,菜上了桌,无梦抱着书提着一瓶啤酒一根蒜肠回了家。见到西风便问:“你怎么没有回家吃饭?”西风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一下子变得失落落的。她憋了半天的气,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无梦像在云里雾里,不知无梦哭的来由,只得问道:“这又是谁招到你了?”无梦一说,西风更是委屈。但她不说话,只是掉眼泪。无梦也觉得自己委屈,查完材料回了家,本想打发走了西风可以好好看看书了,不成想进了家门却让西风扫了兴,但无梦不想和西风吵,一是无梦听说怀了孕的女人脾气都会变得古怪。二是无梦觉得自己并没得罪西风,也没必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无梦不再说话,给西风盛了碗饭,为西风端正了椅子,两个人闷头吃起饭来。饭吃到一半,西风忽然说:“我想回家去住了。”无梦抬起头,一愣,不知西风又犯了哪股子劲。但他现在没心思去琢磨这些,心想,回去住也好,有老太太伺候着,自己能腾出些时间看看书。西风也可散散心。于是无梦说:“成,明天我送你过去。”西风说:“不,今天晚上我就过去。”无梦自己也正情绪低落,就说:“那你现在就去?我送你?”西风本不打算让无梦送,又怕爸妈看出什么,只好说:“走吧。”
十
西风住到娘家,心情更加地烦躁,她从头到尾地想一遍回家的缘由,很后悔,很伤心。她不明白无梦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她怀疑无梦是不是早就巴不得她住回娘家。她想,孩子是光明正大的,无梦为什么却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难道他是怀疑自己的清白?西风常想常流泪。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妈妈现在变化了一些,尤其是西风结婚离开家后,妈妈在她每次回来的时候也能主动和她坐上一会,虽说坐在一起也无非是看看电视,不像别人的妈妈和女儿有拉不完扯不断的话,但西风觉得即使只和妈妈静坐也是很让她放松的。自打住回娘家,无梦每天下午都送西风回来,吃完饭再自己回家,西风猜不透无梦的想法,无梦临走的时候,从不问西风住得习惯不习惯。好像自己是个包袱,被无梦甩掉了,无梦心里不知有多放松呢。西风不明白,无梦原来那些扯不完的话跑哪去了。西风曾看过一篇妈妈写的有关婚姻的文章,说不要把一生的幸福都押到爱情的砝码上,一切都要靠自己。现在西风想想,那句话好像是给自己的一个暗示。西风下定决心,等孩子生下来,先给孩子做一个亲子鉴定,然后就和无梦离婚。西风一想自己设计好的未来,心情更是糟透了。连妈妈都看出了西风的沮丧,时常唠叨西风,整天要照顾四十多个学生,真够西风受的,不然先请个长假,别把身体搞坏了。西风说,没那么娇气,那么多生孩子的老师都坚持下来了,自己也没什么坚持不下来的。西风可不愿意待在家里,那样她会更烦的。只能叮嘱无梦,在学校多照看着点西风。无梦答应,却不知怎样才算多照看。总不能西风的课自己给她上去吧。那么,西风还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呢?但看西风心事忡忡的样子,无梦感觉西风心里肯定有什么烦恼。什么烦恼呢?西风在学校还是大大咧咧的老样子,为什么一出校门就像换了一个人?难道西风是对自己有了什么不满意?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不说出来?结了婚的女人比没结婚时还烦人,整天捉迷藏似的让你猜她的心事。无梦现在觉得,怀了孩子的女人更烦人,好像一怀了孩子自己就得天天像个祖宗似的供着,早知道这样,当初真的是不应该结婚,更不应该要孩子。
十一
西风刚回娘家住的几晚,无梦感觉有些寂寞。连复习功课的心思都没有。结婚后,西风睡觉有一个习惯,睡前一定要无梦帮她挠挠后背才能入睡。无梦曾经说,万一咱俩离了婚,我看谁还肯给你挠。西风说,所以我才不和你离婚呀。现在,西风不在身边烦他,他倒有些孤单起来。他想问问西风什么时候回来住,但看西风无所谓的样子,无梦几次又把话咽了回去。几天后,无梦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觉得西风回不回来住都无所谓了,复习功课又有了精神。而且,西风在家住的时候,洗衣做饭基本上都是他的事情,现在这些家务活自己都可以甩手不干了。无梦又回到了单身的年代。脚可以不必天天洗了,被可以不用天天叠了。无梦感到莫大的幸福。无梦也是一个心里不放事的人。他揣摩不到西风微妙的心理,想想西风肚子里的孩子,无梦还常觉得在梦里。一个小人,怎么就会在西风的肚子里长起来。无梦回家,妈妈问起西风的情况,语气忽然有了变化。知道西风怀孕,妈妈好像刚把他当成大人。对无梦千叮咛万嘱咐,叫无梦一定要把西风接到自己家里来,既然西风已是无梦的人,就要由她这个婆婆来照顾西风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孩子一出世,被大人诱导得只认姥姥,不认奶奶。孩子是无梦家的根,无梦必须现在就把这个道理灌输给西风,免得将来西风把是娘家照顾了自己和孩子当成借口,以此来把孩子拢到娘家。妈妈还对无梦未来的生活提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妈妈的唠叨虽让无梦感到很烦,但也让无梦有了更强的家庭责任感。回到自己的家,无梦会认真地收拾一通屋子,然后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这时,无梦会想起西风,希望西风回来住。但等不了一天的工夫,无梦又会散漫起来。反正每天都能见到西风,这样互不干涉的日子也挺好。
十二
西风打定离婚的主意,反倒高兴起来。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她完全能带大一个孩子。等孩子大些了,也要准备自己的进修问题。看学校的发展,以后没个高学历真得被淘汰。刚分进来的几个新老师,刚进校门就急着操持拿学历的事情,再过几年,自己的大本文凭还不就成了一撮一簸箕的废纸也说不定。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西风有将为人母的喜悦,西风更盼着孩子早些省事,好让自己腾出精力考研来。
有了离婚的念头,西风觉得无梦越来越陌生。但下班的路上,无梦还像以前那样把班里的事情和她说说,有时还说一些男老师的隐私问题。西风也在有些问题上提醒一下无梦,叫他不要多掺和别人的私事,以免让人觉得无梦无聊。无梦也在一些问题上和西风发生一些争执,但这种小吵小闹,更像是夫妻生活。西风在这个时候就有些动摇。她曾经打算生孩子的时候都不告诉无梦。可有时居然鬼使神差地和无梦讨论起孩子名字的问题。都说女人天生的贱骨头,西风现在就觉得自己贱骨头。明明是想离婚的人,可一和无梦在一起,离婚的事情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了。关于离婚的事,西风也曾侧面征求过妈妈的意见,妈妈说,你们现在只不过是在磨合期,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同的生活习惯,要想达成一致哪那么容易。这就需要夫妻双方相互宽容,相互理解。妈妈还第一次和西风聊起了她和爸爸的感情生活。原来,妈妈和爸爸结婚后,也并不像西风所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的。第三年,爸爸在外面有了新的知己。那时,西风刚刚一岁。妈妈是个很自立的女人,她从不对别人哀求什么。但那次妈妈哀求了爸爸。妈妈说,没有西风,她可以义无返顾地离开爸爸。有了西风,她觉得这个家是不能再分开的。爸爸没被妈妈哀求过,他被妈妈的举动吓呆了。他看看还不谙世事的西风,最后还是割舍了那份真爱。慢慢的,西风长大了一些,妈妈的事业也算有了根基,回想爸爸的背叛,好强的妈妈忽然醒悟了一样,她不能容忍爸爸曾经的背叛,即使这件事情过去后爸爸一直深爱这个家,一直把全部的爱给了妈妈。爸爸曾经的背叛永远是妈妈心上的痛。妈妈时时会揭开伤疤,让她再次的流血。西风高中那年,妈妈提出和爸爸离婚,妈妈在爸爸面前总有揭开伤疤的欲望。这次,是爸爸哀求妈妈了,爸爸已经用行动弥补了对妈妈的亏欠。他没想到自己的努力并不能让妈妈忘掉过去。现在,爸爸已经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这个家,他不能没有妈妈,也不能没有西风。这次,是妈妈又妥协了。从此,妈妈爸爸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个家,踏踏实实地,就过到了现在。这件事妈妈没对任何人透露过。妈妈说,婚姻不仅需要双方的相互宽容,也更需要自己有勇气忍耐婚姻生活中的平庸与无奈。
自从那次谈话,西风对妈妈爸爸的爱越来越深了,她不再把他们当成是普普通通的老头老太。和妈妈爸爸他们的婚姻生活相比,细想和无梦的婚姻,有时自己也觉得还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闹完了合,合完了闹,要是真的让她说出无梦哪里有什么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自己还真是不能一下说出来。西风甚至暗自庆幸,多亏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然,人家还会认为她没主见呢。在离婚的问题上,西风确实觉得自己没主见,一个人的时候,离婚的念头固若金汤,见到无梦的时候,这个念头就灰飞烟灭了。
十三
无梦知道自己考研通过的时候,西风已经怀孕八个月,一拿到录取通知书,无梦第一个就拿给了西风看。当时,西风正在办公室里判作业,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凑过来看,无梦的话很多,他的嘴好像已经不受大脑的支配,好些话好像还没在脑子里过滤就已经从嘴里冒了出来。这个时候,无梦每说一句话,前面都要加上一个“西风”做前缀,其他老师听出了无梦的话是给西风听的,就说:“呦,无梦这是来汇报工作了,西风你真福气,人家无梦早请示晚汇报的,肯定不会当叛徒。”无梦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打趣说:“那是,那是,天下的男人都叛变了我也不叛变。”逗得其他老师边笑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无梦给西风飞了个媚眼,录取通知书一拿到手,无梦心里所有的烦恼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这时,他好像突然看到了西风隆起老高的肚子,心里一阵的懊悔。这要是夜里生了怎么办?这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办?不知为什么,无梦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后怕。为了考研,怎么连老婆要生孩子这么大的事都忽略了?看着西风的肚子,无梦感觉那简直就是一只已经涨得透明的气球,随时都有要爆炸的危险。不行,必须要把西风接回家,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但看西风的样子,并没有无梦那么高兴,她接了无梦的媚眼,脸有些红,却没有笑。无梦想跟她说接她回家住,回家好好伺候她的话,却被西风无表情的脸给截住了。算了,等放学再说吧,这时,无梦才从刚才的兴奋中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在西风面前喜形于色是不合适的,这个时候接西风回家,西风肯定会想自己这是在轻看西风,西风怎么是召之即来的人呢?还是让西风在娘家住吧,大不了自己勤跑着些。 十四
早上,妈妈对西风说:“眼看着预产期就到了,不如叫无梦也搬过来住吧。”西风想不好该怎样对无梦说这件事情,西风也很害怕,万一夜里生孩子,父母肯定只有跟着着急的份。她想不好怎么对无梦说,只好敷衍妈妈:“离预产期还早呢,叫他来添什么乱。”没想到西风肚子夜里就疼得不行起来。妈妈帮她穿衣服,爸爸急着给无梦打电话。妈妈正在埋怨爸爸不提醒无梦叫辆车来,无梦已经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这时,西风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肚子也没那么疼了。无梦扶着西风上了车,叫岳父岳母在家听消息,汽车直奔妇产医院而去。
像所有的产妇一样,西风在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后,生下了她的儿子,一个皱皱巴巴的小人儿。西风在被推出产房的时候,无梦正站在门口。见到西风和孩子,无梦只是咧着嘴傻笑,西风从没见过无梦这副傻样子。那时,产房门口上的挂钟敲了九下,医院的走廊里洒满了阳光。
出院的时候,两家的父母都来接,声势非常地浩大。车子直接开到自己的家。忙碌了一天,两家的父母各自回了家。西风无梦一起看孩子,很兴奋,很新奇。西风想起怀孕时的想法,已经不是很严肃。她玩笑似的问无梦,要不要去给孩子做个亲子鉴定。无梦拍了一下她的头说:“还用做鉴定,瞧小兔崽子的模样,哪点跟我差得了。”
西风无梦的孩子是二月十四日出生的,那天是情人节,也是他俩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