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二分水稻田
一场暴雨过后,池塘的堤岸被雨水冲塌,泥土冲进了池塘的一角,形成一块不大不小的扇面。父亲路过这里的时候,收住了脚,他认为这里可以开垦出一块水田,用来种旱稻。说干就干,他把其它家什放到一边,脱了鞋,把裤腿卷到膝盖以上,下到水里,用铁锨把池塘里的污泥挖上来,围在扇面地块的周围,使其变成了一块长方形的水田,大约有二分地样子。
村里人不以为然。北方天旱,缺水少雨,很少有地方种稻子,在这一带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父亲把那块水田修整完后,并没有急于种些什么,一直让它闲着。直到入冬,地面还没有结冻,就用犁深翻了两遍,又闲置到来年开春。经过一个冬天的搁置,土壤在化冻之后变得平坦松软遥下种之前,父亲又往田里撒了一层农家肥。他似乎对这块水稻田胸有成竹。
稻种是父亲到集市上买的,暗褐色的稻粒,有棱有角,父亲说这是旱稻。旱稻不同于南方的水稻,要先育苗,后插秧,而是直
接把稻种播种在犁沟里,然后浅埋上土就行。因为靠近池塘,土壤一直保持湿润。到了夏季,这里已经长成一片绿油油旺盛的稻子了。
夏季雨水多,堤岸再次被雨水冲垮,泥沙把稻田覆盖了三分之一,被覆盖的稻子只露出了几行绿苗儿。父亲在稻田的上坡挖了排水沟,加固了围沿,再多的雨水只会沿着排水沟流入池塘。水盛的时候,稻田被整个淹没,稻子有一半浸泡在水里。小鱼儿穿行在稻田间,绿青蛙也在田里蹦来跳去地捉虫子。稻子抽穗的时候,稻穗上挂满了乳白色的小花。父亲赤着脚,弯着腰,下到水里,为稻穗做人工授粉。每到晚上,池塘里就传出蛙声一片,此起彼伏,一直到天亮方休。天旱的时候,水慢慢退了下去,水稻间的泥水地面上,多了些挣扎蠕动的泥鳅、黄鳝、鲫鱼之类的小鱼,父亲捡了回去,就成了当天晚上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入秋时,绿油油的稻子变成了暗褐色,像最初稻种的颜色。稻穗粒粒饱满,但很稀松,不像南方的水稻,稻穗沉甸甸地垂下去,而是棵棵站立着,有点像野水稻。接近水的地方自然长得更高更茂,靠近岸的地方,又矮又瘦,又因为淤泥的覆盖,父亲当年只有三分之二的收成,不到一麻袋稻粒和一车稻草。留下了稻种,挂在了房梁上,等到来年再种。其余的拿到面粉厂脱了壳,当年全家人喝了很长一段时间大米稀饭。那时候,大米在北方农村比较稀罕,因此大米很受当地人欢迎。
之后,池塘边上的那块水田里,年年长出旺盛的旱稻来。村里人见了,无不羡慕。因为是私留地,也不用向村里交公粮和纳农业税,就这样一连种了好几年。父亲说,种稻子不是为大米,而是为了稻草。北方不盛产稻草,每年都要去集市上花钱买南方的稻草。有了这块稻田,每年都会收割到一大车稻草。父亲用来打草绳,捆绑家什,用它们编草杉子盖草垛,编秫秸围帐晒玉米,有了很多用处。再有多余的,就分给左邻右舍,因为明年还会收割一车稻草。
如今,父亲的年纪大了,不能再下地,那块水稻田就荒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念叨着那块地。父亲说那是一块好地,每年都可以收获到半袋大米和一车稻草,荒废了真是可惜。我跟他说种不了就交给别人种吧。父亲说没有人肯种,那是一块水稻田。顿了一下,又说,如今的日子好了,谁还会辛辛苦苦忙活大半年,在乎半袋米一车稻草?现在城市每天都扩大,许多良田都被工厂占了,以后哪里还有地种。我听后沉默无语,那块长满杂草的水稻田浮现在眼前。
父亲走到窗前,眼睛望着窗外,又说,房梁上还留着稻种,都三四年没有种了,也不知道再种的时候还能不能发芽。我看到他的目光掠过城市灰蒙蒙的上空,穿过一片苍茫的田野,仿佛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水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