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作家》
肾虚
情感小说写多了,常常有人向我询问或是对号入座,其实那些都是虚构。
想来世间好多东西都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可摸可用可食可饮可看。而惟独情感这个东西是意识形态领域里妙不可言的东西,并亘古至今永无休止地发展着、演变着,也供低级动物和高级动物共同享用着。
你说它是低级的?连植物和昆虫都离不开它。
你说它是高级的?高级到人类把它视为极品,并珍贵到人生遇一知己足矣。
它是井中月?镜中花?画中人?也不见得,因凡事因人、因地、因事而异也。今又虚构几人、几事,求您再别对号入座啊!
——题记
一
人到中年的兰枫革,生活富足,有车、有别墅、有存款,事业小成,职务熬到处级,妻子办有公司。家庭和睦,妻贤女孝,父母平安。可以说正是发福的年龄,也正是懂得享受人生的阶段。不仅是春风得意,而且悠然自得快哉乐哉!
可是近来有一事让他感觉特不舒服,而且是越来越不舒服。
起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哪里有病?为此他第一次积极主动地参加了单位组织的一年一度的福利体检。可是体检报告出来后,各项指标均写着“无异常”或“正常”。后来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营养不够啊?要不从明天开始我给你做营养配餐吧。”
兰枫革有些无奈地表示:“要不就试一试。”
结果是妻子耐心地给他做了俩月的营养配餐,营养品和动物精华部位吃了很多,虽然吃得他脑门儿越来越亮,脸蛋儿越来越光,肚子越来越大,脂肪越来越厚,血压越来越高,可就是床上事仍然不见成效。为此他既懊恼自己又觉得对不起妻子,有时还产生了一些对妻子不放心的想法。有几次他在床上叹息地问妻子:“咋办呢?不是说男人七老八十还照样能办事儿吗?咱哪能四十多岁就不中用了呢。”
妻子理解又体贴地说:“哎呀,这不算啥事。反正都这岁数了,谁还总在乎那种事情啊。又不是小青年儿了……”
兰枫革嘟囔说:“男人这事儿要不行了别的事情还有啥意思呢。”
“你没看电视里总是报道现在很多男人都那个了,叫什么ED?”
“放屁。我刚多大岁数啊?”
“咱都四十多了,人过四十天过午啊!好多三十多岁的人不是也照样ED吗。
“不可能,我身体没毛病,啥指标都合格。”
妻子就说:“也没准是肾虚吧,要不赶明儿我陪你去看看大夫?”
“看哪科呢?
“是不是性病科啊?“
“那人家还不认为我得了性病。”
“要不就是生育科或性科吧……”
“瞎说。咱这地方的医院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科。”
“那你说咋个看法啊?多不好意思啊。”
“要不咱找个熟人吧。悄悄地咨询咨询,先弄明白是咋回事,只要不是身体有病,其他都无所谓……”
“也行,要不我找找老于去?
说着话,兰枫革就拨通了老于的电话:“喂我说老于,如果想看看咱们自己的那个家什儿有啥毛病没有,找哪个科啊?”
“泌尿科。”
本来兰枫革还想问一问泌尿科哪个大夫手艺高或是哪个大夫最可靠,可对方说完这仨字手机就挂了。
兰枫革就骂了一句:“现在的大夫可牛逼了,有点六亲不认的样儿,跟谁都敢事儿事儿的。我话还没问完呢,可他挂机了。”
“要不社会上咋管医疗行业叫白色狼呢。算了,别找他了,反正有他没他都行。”
老于叫于海深,是五官科的主治医师。想当初还是兰枫革的面子给牵线搭桥分在这个地方医院的呢,也是兰枫革多年的朋友了,据说已经晋升教授级了。虽然是朋友,但兰枫革除了托他给熟人开过一次药外,从来没因自己就医的事情找过他。因为兰枫革认为看病最好不要找熟人,因为熟人会有顾虑,太熟的患者会给大夫增加压力,或者万一大夫先入为主确错了珍定错了性呢,理论都没法儿理论。
思来想去,兰枫革并没有去找老于,而是找来自己最好的酒肉朋友许大东。许大东在工商部门工作,专门负责办理各种营业执照,是个会写几首歪诗也会写点豆腐块文章的“文忽悠”。自身没啥本事,可在小城里却是个活泼人,跟谁都能随时随地的忽悠几句顺口溜或是小笑话,很多人在寂寞或无聊时就会把他拉到酒桌上寻开心,他自己也落个经常有酒喝, 天天有饭局。当年兰枫革就是在朋友的酒桌上认识许大东的,因为互有好感,就此经常在一起喝酒打牌搞笑话,时间长了,还通过他认识了几个不同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算是一 颗小纽扣吧。如果几天不见面,有时兰枫革还 会想念这个“文忽悠”呢。
许大东听了兰枫革的一番唠叨之后诡秘 地一笑说:“这算个啥事啊。我给你出一个偏方,准管用。”
“啥偏方啊?
“找一个可心的漂亮妞,要找个一看就叫你动心的那种,准管用。”
“这叫啥偏方?你这不是存心叫我犯错误吗。再说也对不起你嫂子啊!”
许大东诚恳地告诉兰枫革:“我不是要 你真的把家庭搞乱。这是为了提高咱们男人 的根本兴趣。你知道旧社会娶了三妻四妾的 男人为啥反倒年轻吗?就是因为他身边总是 有年轻可心的女人给他提神助性!”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你这纯粹是瞎掰。再说了,我上哪去找现成的漂亮妞啊?三陪女有的是,可谁敢要啊,万一染上病咋办?”
“你真笨。这么多年就没有碰上一个可 心的?旧相好也可以啊,只要能提性就行。不过千万不能当真啊,必须保证能随时脱 身。否则就是自己太傻了,这个岁数了,既不能把自己家庭搞乱了,也不能叫人家说咱白混了……”
二
兰枫革离开许大东后内心就挺瞧不起他的,心里说,还人前人后假风光瞎忽悠呢,就这素质,简直是龌龊,纯粹是个够不上流的混混儿,哼,这辈子他也写不出真正的好诗来。兰枫革没有听信许大东的“偏方”之说,更没有找于大夫去咨询,他悄悄到书店 和杂志摊儿买了些有关性生活方面的书籍,拿回家后就开始刻苦地翻来覆去查阅,觉得 那些有关性生活的例子好像说的都是自己, 又好像说的都不是自己,他内心就咒骂那些杂志编辑都是糊弄读者的骗子。为此他又痛 苦了好长时间,最后憋不住还就真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楚丫丫。
楚丫丫是十年前兰枫革认识的一个专做 保险的女孩子,她风姿秀逸又不失端庄大方,谈吐幽雅又善解人意,当时兰枫革管她 叫“保险姑娘”。自打楚丫丫给兰枫革做了保险代理单后,几乎每月都要约兰枫革出来吃点饭、喝点茶或是聊聊天儿,有时俩人还能说点儿知心话。兰枫革也觉得跟丫丫在一起很放松,很开心,很惬意,很多与妻子不想说,与周围朋友、同事不愿说的事情和话 题却能够很自然很顺畅地跟楚丫丫说出来。
就因为他挺喜欢楚丫丫的,所以当时没费任何周折,他就毫不犹豫地一次性给自己买了十万元的保险。这也是兰枫革惟一对妻子隐瞒的一个秘密。可后来因为怕影响自己的家庭,更怕影响自己个人声誉及工作职务上的升迁,他又突然也是断然地拒绝了和楚丫丫的一切业务往来和私人交往,只说啥时年满六十岁或遇到什么不测再去找楚丫丫。 楚丫丫也挺识趣的,既没有再找他也没有纠缠他,两人果真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双方均理智地停止了一切往来,就跟俩人从来没有相识过一样。
多年来由楚丫丫做代理的那张保险单始终压在他最隐蔽的办公桌抽屉里,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虽然有时也会偶然想起楚丫丫的音容笑貌,但由于工作中职务需要晋升、生活上的消费需要不停地上涨、还有要曲线帮助妻子把生意做大,当然也因为妻子的贤淑和真诚,他没有让楚丫丫和自己的感情继续往下发展。
十年后的今天他想,楚丫丫现在也不干啥呢,是否还做保险啊?这么多年不理她,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吗……
这天兰枫革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定定心气,用手机拨通了十年前那个曾经叫他夜不能寐的电话号码。他想,看看她是否仍然用这个号码,一拨,竟然通了。他立刻调动所 有的神经,无比镇定地说:“喂——你好。”
对方也是喂了一声,兰枫革故意停顿了一下,心想,对方肯定也会问“你好,哪位”。可是对方接通了却不说话,他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个电话能找到楚丫丫吗?”
“请问您是哪路神仙啊?找楚丫丫有什么事情吗?”
兰枫革陡然欣喜起来,因为他已从对方的声音中判断出是楚丫丫。他立刻温柔又郑重地说:“丫丫,你还好吗?”
“谁呀?报一报您的尊姓大名吧,我的耳朵挺笨的。”
“丫丫,我是兰枫革。”
对方稍一停顿:“真的?!兰哥你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是保险单的事吧?兰哥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不管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要求我都能理解!”
“丫丫,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近来特别想你。不知你是否依然还想着我。”
“那……兰哥你说个时间,定个地点。我立刻就去找你。”
“明天吧,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兰枫革关了手机,怅然若思地不禁叹了口气。知道了楚丫丫的态度后,他感到自己很不丈夫,也觉得特对 不起楚丫丫。想想当初人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还没找对象就跟了自己,自己也没给 人家什么额外的好处,更没给人家什么补偿, 说断就断了。这也就是一个普通良家女孩儿,要是遇上什么刁钻家庭或是不怀好意的风流 女子,说不定早就讹上自己了,还会叫自己 一路春风地走到今天?想到这些,兰枫革就感到楚丫丫这个女孩太好了,太善良了,也太珍贵了,似乎还觉得她有点儿太窝囊了。
可转念又一想,现在社会风云变换,人心是翻着跟头地进化或蜕变,谁知道这个当初淳朴、善良的“保险姑娘”现在是啥心思呢?咳,管它呢,反正自己也这把年纪了,人生很多事情都经历过了,什么人也都对付过了,还能咋样啊?若是这丫头提出什么补偿,即使给她几个数,对于自己现在的实力来说也无所谓啊。
捋清思路后兰枫革就心情愉悦地回家了,而且生平第一次在自己的办公室吹了一声口哨。
三
兰枫革的家住在城乡结合部最繁华的高 档住宅区,这里的房子面积大都在三百平米 以上,清一色的小别墅式住宅,是这个中等 城市中的富人区。小区周围的绿化很好,林 荫路显得幽静而恬淡。
因为听说散步是最好的锻炼身体的方法,也是为了不让已经人到中年的丈夫那将军肚越来越严重,妻子高芝香就坚持天天早晨陪着兰枫革去散步或遛弯儿。
晨曦未露,夏天的闷热就快速袭来。走在前边的妻子突然惊叫一声并快速返身扑到了兰枫革的怀里。
“怎么啦?怎么啦?”兰枫革用双臂把妻子抱在怀里不停地问,同时用高度警觉的目光开始搜寻周围的景象。
妻子有些撒娇地用手指指地下说:“你瞧。”
“啥呀?”
“你瞧瞧。”
兰枫革放开妻子猫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从树上掉在地上的毛毛虫,只不过是较之以往常见的毛毛虫形体大了很多。兰枫革 不屑地说:“我还当是旱地趴个水王八呢。 原来不过是条虫子,瞧把你吓的,至于吗?”说完,就示意妻子:“走吧。”
妻子却执拗地说:“你还不把它踩死啊。”
兰枫革双手合十有些调侃地说:“善哉善哉。我早已在十年前就下决心不杀生了。一条小虫子由它去吧……”
妻子被他搞笑之后,用力迈了一大步跨过那条大毛毛虫,说:“德行,装啥样儿啊。我还不知道你。”
早晨散步突然有个这样的小插曲,兰枫 革的情绪陡然间高涨起来。他觉得妻子刚才 的惊恐和动作说明妻子是多么的信任自己和 依赖自己啊。这让兰枫革感到妻子从感情上对自己是坚定又忠诚的,同时也说明自己和丫丫的事情妻子并没有察觉到。他不禁把将 军肚腆了腆和妻子高谈阔论起来:“你知道 虫子为什么无论从多高的树上掉下来都不会摔死吗?”
“这还用说。体积太小呗。”
“错也。只能算你说对了一小半。”
“那一大半呢?”
“主要原因在于它是一种无骨头的软体动物。”
“也算有一定的道理吧。”
“不是也算,那就是真理。”
“照你这么说凡是无骨头的动物都摔不死了?”
“你别把事物说绝对了。若是人为地用力摔,啥虫子也得被摔死了,我说的是指自然掉下来……”
两口子正说得火热,兰枫革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这么早就不在家了,跑哪儿去了啊?”是许大东打来的电话。
“跟我媳妇遛早呢。有啥事赶快直说吧。”
“听说大勺子出事了,你想想法子快去通融通融吧。”
“大勺子”是一个在当地较有名气,专搞房地产生意的人。“大勺子”是人们给他起的绰号,他也是兰枫革一个混事多年的朋友。
“咋回事?他犯了那条儿啊?看有没有缝儿了?”
“哪敢跟他联系啊!我也是半夜过后人家告诉我的。可能是他的工地出事了,咋说的都有,我给他老婆打电话,可他老婆的手机总是关机。哎,反正这年头儿啥事都有缝儿,就看你咋个钻法了。”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包在我身上!
兰枫革关掉手机,拉上妻子边往回走边说:“先回去吧,大勺子出事了,咋着我也得去打听打听啊。”
“啥大事这样大包大揽的,说话也不知道留点儿余地。要办不成我看你咋向人家交代。”
兰枫革就有些飘飘然地瞥了一眼妻子说:“我要打算办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妻子就故意打趣地说:“黑夜里的事你咋办不成了呢。”
兰枫革立刻就蔫了一半,随后故意洒脱地说:“哎,‘廉伯’老矣!”
回到家里两口子就赶快收拾准备各自去干各自的事。妻子随口问:“今天晚上回来吃饭不?”
“没准儿。”
“那我就住我妈家里了。”
“咋又住你妈家啊?别整天在那儿跟她们一帮子老娘儿们儿打麻将。门市部全交给小艳,你就那样放心?咋着她也是个外地人啊。”
“你知道啥呀?我就是故意躲开的。现 在临近八一建军节了,好多单位开始给优抚 对象发放纪念品了,如今都是个人自己按卡 额去领,周围人十个有九个跟咱熟,我在那 里多碍眼啊。干你自个儿的事吧,我的事不 用你操心。”
“是不操心。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门市部究竟挣了多少钱。”
“放心吧,挣多少都是你的。”
听了妻子的一番话,兰枫革出了家门后就觉得妻子挺贤惠的挺能干的也挺精明的,虽然不如那些职场上与自己交战拼打的“女 衙役”们飒爽英姿,但在人前人后说话也不孬,干事也挺利索,从来都不要求自己为她做什么,家里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自己 有点小九九她也从来不打听不探究不唠叨,有时还挺温柔的,实事求是地说放到女人堆里也算是上乘人了。他有些欣慰地轻叹一声,知足吧!就驱车赶往工商局。
四
当兰枫革来到地方工商局的服务大厅时,大厅里已经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了。他风风火火地径直来到办理个体工商执照的工作台前,哗啦一下子倒出一大堆各种证件和文 书资料以后,就如上级对下级布置工作一样,对许大东说:“以最快速度给我办理。”
“多快才算快啊?你挣钱没够可以,可我们的工作效率和效果必须有质量做保证呢。再说了,你一个处级干部,每月工资好几千,还至于整天替人家干这些毛碎事吗?打个电话,叫你的司机跑跑腿不就行了。”
“别价,啥级领导也是多替人办好事办实 事为好。司机也不容易,那能啥事都让他干 呢。再说了,咱悄悄替人办事还都告诉司机?现在的司机都精明透顶啊,好多人的猫腻都 是司机坏的事。不过大东你放心,这年头挣了钱也是大家一起花啊。何况是你和我呢!”
“这话听了倒是让我感觉挺舒服的。还是枫哥儿你顺通又达理啊。对了,办完了这 事你抽空找找人,瞧瞧大勺子究竟犯到啥份 儿上了?哥们儿爷们儿在道儿上混都不容 易。咱能帮啥忙就帮啥忙吧。”
许大东手里敲着键盘嘴里说着话,俩人来言去语很轻松。
在后边排队等办事的人员大都时不时地伸一伸脖子,看看排在第一位的兰枫革是否办 完了。可能是嫌等的时间太长了,有人就开始 发牢骚:“那个人咋会办这么长时间啊?”
“工作效率也太差了吧。”
“别着急,慢慢等。我已经在这里排了十一次队了。”
“那个人怎么会一次办好几个执照呢?”
“咳,肯定是个执照虫儿呗。”
“这年头儿耗子少了,虫子又到处都是。”
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能够耳听八方的兰枫革听到了。他怀里抱着一大堆各种工商部门的手续材料,边走边深表歉意地和那 些排队的人打招呼:“借光借光!”他的这 种礼貌行为立刻把他占用众人时间的讨厌行为给抵消了,有人还用欣赏的眼光目送他 说:“这人还行……”
替人家办完了工商手续,兰枫革钻进奥迪车就急火火地给他一个在检察院的朋友打电话:“喂,你说说那个大勺子究竟是咋回事啊?”
“他承接的文化站主体楼盖半截就塌了,还死了三个伤了八个,就这回事儿!”
“那大勺子呢?”
“正准备拘捕他,可不知他藏哪去了。我可提醒你,你和他再好也别管这事。现在上上下下对这事特敏感!”
“知道了,谢谢好兄弟提醒啊。”说完,兰枫革边开车边有一种空旷又不知在哪儿的感觉。他想,看来这次大勺子不轻啊,死了 三个?咋搞的?不管是高楼大厦还是羊圈猪窝,都盖了半辈子了,咋还盖半截儿就塌了呢?操,有啥可跑的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寺 啊?他只好又给许大东打电话:“我说哥们儿,大勺子这次肯定得进去,死仨人呢。检 查院的哥们儿说不要随便介入,你说咱俩是不是抽空看看他的老婆和孩子啊?”
“你说咋看法儿啊?”
“还能咋看法儿啊?上他家看看去呗,起码安慰安慰他孩子老婆呀!”
“你聪明过头了吧?他家早就叫公安给看管起来了,二十四小时都有监控,人家躲还躲不及呢,你钻什么圈儿啊。”
“那你咋不早告诉我啊?还叫我去通融。不过咱总得有个表示或行动啊,一个锅里吃这些年了……”
“行,那等到中午我给你打电话吧,咱俩一起合计合计。”
关了手机,兰枫革内心无奈地想,早知 大勺子办事这样不妥靠,就不入那股了。都 怪这个许大东整天瞎忽悠,咳,等中午看他 小子有啥馊招数吧……
还没到中午呢,兰枫革的手机就响了, 他想,听听许大东有啥高招妙计吧。接通 了,却是单位办公室的电话:“喂,兰处长。刚刚接到县里电话,请各单位一把手中 午十二点准时到县中心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不准请假。”
“知道是什么内容的会议吗?”
“据说可能是安全生产方面的事,是县长亲自召开的啊……”
“知道了。”
挂了电话兰枫革心里不禁打起鼓来,县 长召开紧急安全生产会议,肯定就是有关大 勺子建筑工地出事的问题。那个工程自己可 是占了六分之一的股份呢,这要是一路地追 查下去,自己还不损兵折将,不仅位子保不 住了,闹不好老本儿也会赔进去的。他不禁 浑身开始出汗,是心热身热脑也热的那种出 汗。他索性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强挡。他突 然冒出一个想法,就说自己身体有病,叫办 公室的秘书替自己跟县里请个假。可话又说 回来,就这六分之一的股份也不都是自己的 啊,这六分之一里还有“华头儿”的50%呢 啊。一想到有自己顶头上司的50%,兰枫革 的心里又心沉气定起来。哼,管他呢,反正 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在呢……
这样一想,他一边开车一边给许大东打电话,可这小子却在关机状态。他忽然觉得这个平日里挺会让人开心也挺爱忽悠的小子有点像蔫土匪。
县里的安全生产紧急会议开得时间不长,话题很沉重,会场异常严肃,与会人员大都事先知道一点风声,因此开会时表情木 讷。县长还拍了桌子,也骂了人。兰枫革别的没有记住,但他记住了县长几句关键的话:彻底调查,责任到人;严肃处理,决不 姑息;全面整改,引以为戒。
从正面了解了事故的真相和经过后,兰 枫革心里又塌实又不塌实。塌实的是这些工 作可以放手让主管副职去尽情地干,不塌实 的是怎样才能和大勺子联系上呢……现在自 己是否应该做点什么?是否应该主动和上司 “华头儿”讨教讨教啊?
憋不住心里的忐忑,他大胆地拨通了上司的手机:“喂,老兄啊,本不想现在打搅您,可这事毕竟不是小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可一定要提前通知我啊……”
“咳,事故的真实情况还没弄清楚呢,瞧把你吓的。先别吭声,有什么进展我给你打电话。不过你如果方便就悄悄联系一下大勺子媳妇,看看大勺子究竟跑到哪去了?”
挂了电话后,兰枫革不禁感叹自己确实不如上司那样沉稳又多谋。心想,怪不得人家职位高,就是有水平,遇风遇雨都能不动声色,这才叫处险不惊呢。
五
虽然有大勺子的建筑事故,但兰枫革与楚丫丫约会的时间还是如期而至。本来他挺没有心情的,可转念一想,咳,俗话说宁失江山不失约会,何况是与十年前的情人约会呢。再说,有啥大不了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生能有几次十年一遇啊?
他重新收拾一遍好自己后,就来到那个僻静的茶庄,找到了自己预定的喝茶间。推门一看,楚丫丫已经端坐在那里了。看见兰枫革进来,她礼貌而又庄重地灿烂一笑:“你好!”
兰枫革眼前一亮,十年不见,再看楚丫丫,她已经出落成一个标致又风韵宜人的少妇了。兰枫革内心不仅唏嘘不已,并且还有几分遗憾在心头。他找回十年前的亲昵和体贴的感觉问:“你喜欢喝什么茶啊?”
“我不讲究,什么茶都喝。你随便吧。”
“别客气啊,这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你的脾气秉性是否依然。你点一道好茶吧,这样我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有那样严重吗?都这把年纪了,什么 沟沟坎坎的都经过。今生今天我们又见面 了,咱们还是挺有缘的,高兴就是了,别整 那么多伤感的东西啊。”
兰枫革心里一动,一种久违的爱怜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仔细端详楚丫丫:没有岁月的痕迹,没有忧愁的样子,没有欣喜的表情,没有放荡的痕迹也没有淑女的拘谨和淡然。留在他记忆深处楚丫丫那有点天真有点倔强有点婀娜有点沉静有点无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荡然无存。这种冷艳是兰枫革在工作中所打交道的那些女性所没有的, 他稍加思索便自作主张地要了一壶极品铁观音,然后和蔼又单刀直入地看着楚丫丫说: “你没变,还是那样令我心动。”
“是吗?不可能不变啊。都十年不见了。”
“反正你在我眼里还那样,我呢也是红心依旧。问一个我很关心却不愿意问可又不能不问的问题行吗?”
“问吧。”
“你结婚了吗?”
“没有。”
“现在干什么工作?”
“还做保险啊。”
“那你一直单身吗?”
“不是。”
“没结婚,又不是单身,这是啥意思啊?
“就是有爱人,但不是丈夫啊。”
“哦。对不起,我这个人挺落后的。”
“这有什么呀。你都想知道什么,随便问。我会真实而又毫不保留地告诉你。”
“谢谢。是因为你还如以前那样地把我放在心上吗?”
“也是,也不是。”
“是因为恨我吗?
“有什么可恨的?大家来到人世间,还不 都是走一遭。赏美景还赏不够呢。说说你自己 吧,怎么不信守诺言?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情。不知怎么就是想你。”
“以前就从没有想过我吗?”
“以前也想,可能够控制住。”
“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吧?是婚姻上的还是工作中的?说来听听。”
“都挺好的,什么都挺顺利的。可就是总有点心烦。”
“你说的是郁闷吧。现在大多数人都郁 闷,社会通病。这没什么,只要别做出什么 出格的事情,只要不波及他人不妨碍他人, 无所谓啦。”
听楚丫丫这样一说,兰枫革真就觉得自己心情是有点郁闷。他索性放开顾及放开胆量放开了思绪放开了心情:“我还想问你一个社会人都知道不该问,我也知道不该问,但我又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瞧你,十年之后你怎么会变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啊?你都想知道什么,尽可以提问,就算咱俩今天在开私人记者招待会吧。”
因为气氛的轻松和心情的愉悦,兰枫革索性就真的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保险工作多辛苦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干保险工作呢?现在你每月挣多少钱啊?用我帮忙吗?我现在比从前活泛多了,也有这 个能力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结婚呢?你 完全可以找到一个好婆家好丈夫啊。你现在住在哪里啊?为什么说不见面你就真的不见我了?为什么咱俩这么多年也没有碰 上过一次呢?当初如果你肯坚持多找我几 次,说不定咱俩就会一直保持联系一直友好往来一直心心相印……我给你打电话你 就毫不推辞地来了,你为什么不拒绝我呢?难道你就对我一点意见一点想法一点思念一点抱怨一点好奇也没有吗……”
楚丫丫平静又虔诚地用大眼睛来回在兰枫革脸上扫来扫去。见他终于问完了,就微微一笑喝了一小口茶水淡淡地说:“保险工作是辛苦,可我不干保险工作干什么呢?我现在月薪三万元,暂时还不用你帮忙。我也想结婚,可是让我看上的男人太少了。好不容易让我动心了,人家又有主了。告诉你,我就住在这个城市,房子一百五十平米,是十六楼,离你家不远。当初你说为了咱俩共同的将来就不要见面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因为所有的感情只有把对他人的尊重放在第一位时,这个感情才是文明的,也是善意的。这么多年咱俩从没有碰上过,说明这么多年咱俩谁都不需要谁。你打电话找我我为什么不来呢?这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我的电话号码,这在今天已经很难得了,我为什
么要推辞呢?我还告诉你,我不仅对你没有一点意见没有任何抱怨,我对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意见都没有抱怨。当然对你有一点思念,但是没有好奇,不仅对你没有好奇,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奇……”
兰枫革就如第一天上学听老师讲第一课 一样,他觉得这个年纪不大又很美丽的老师 就如外星人一样让他遥不可及,他也真的如 孩童一般突然随口冒出一句:“为什么?
“有什么可好奇的呢?这个世上不就有男人和女人两个人吗?两个人只有两样不同,其余都一样。”
“哪两样不同呢?
“一个是先天不同,这是爹妈给的。一个是后天不同,男人女人都爱钱,可男人既爱钱又爱色,女人爱上其中一样就满足了。”
虽然算不上良宵,但时间还是太快了。 深夜的寂静叫兰枫革稍微忘记了“大勺子事 件”带来的不安和烦恼,也让他特别想把楚丫丫拉进怀抱好好地亲热亲热,并且也有了 一种冲动的感觉和愿望。可当他端详着楚丫丫那略显睿智的成熟体态和神情时,他那种久违了的冲动感觉又消失了,并且仿佛有了 一种胆怯。可在十年前他要想把楚丫丫拥入 怀抱既自然又幸福还心动,楚丫丫也会温柔无比又小鸟依人般与自己配合得深情似海。 他想,难道真是自己老了吗?自己闯荡江湖 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在一个普通的做保险的女人面前产生胆怯的感觉呢?一想到保险这两个字,他突然精神一抖问楚丫丫:“你说 你现在一个月收入三万?不错啊,是什么职位啊?比我们这些领导干部的收入高多了。”
楚丫丫有点自豪地微微一笑:“是七级总监。”
“啥叫七级总监?相当于什么级别啊?”
“怎么说呢,这样说吧,比如有十级台阶,普通的保险代理员是第一个台阶的收入,一级一级往上数,数到第七个台阶的收入就是我的收入。”
兰枫革听了内心马上想到,一级是办事员,二级是科员,三级是副科长,四级是科长,五级是副处级,六级是正处级,七级是副局级,八级是正局级,九级是副厅级…… 十一级是部级……我的妈呀,虽然行政级别 工资是倒过来的计算,可就是部长级每月也拿不到三万啊。他不禁连连感叹:“牛气牛气真牛气。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竟然做到了七级总监的位置了。可喜可贺!我真为你高兴,也为你自豪。”
话还没说完,楚丫丫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你几点回来啊?”
楚丫丫关上手机有些无奈地说:“回去吧。我那位催我呢。你也不要太晚了,说不定嫂夫人正在家里诅咒你呢。”说完咯咯笑了几声,也不等兰枫革表态就站了起来。
兰枫革不禁有些悻悻然。他只好努力显出绅士的姿态说:“好,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走出茶庄,外面一片灯火辉煌。兰枫革目送楚丫丫,看见她轻盈又娴熟地甩甩手中钥匙,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一辆“宝马牌”轿车。望着远去的宝马车,兰枫革顿时惆怅无比。他在心里说,十年就变成这样了?要是二十年呢?正琢磨呢,突然手机响了,一看,是楚丫丫发来的短信:下次我再约你!
看过短信他顿然间高兴起来,那感觉就跟十年前一样。他赶快回了短信:OK,别等时间太长啊!
六
没过几天许大东就打来电话告诉兰枫革说:“跟大勺子的媳妇联系上了,只是不管你问什么,她都一律说不知道。”
兰枫革挺纳闷:“你咋联系上的啊?”
“花二百块钱雇了一个送水工给联系上的。顺便也给她家里送了两千块钱,算是咱俩的共同慰问费啊。这事没跟你商量,就算兄弟我替你当家了啊。”
兰枫革虽然有点不满意,可既然事情已经做完了,也只好表示非常赞同。
由于有大勺子的事情装在心里,兰枫革就总是有些吃不香睡不好的感觉,心情也越发地烦躁不安起来,就连媳妇的百般温存他 也无心享受,更不关心媳妇的门店是亏是赢。单位里只要不是必须由一把手出面的事 情,几乎所有的工作他都推给了副职。一天到晚浑身乏力头昏脑涨,特别是鼻子总是处在一种时而通气时而不通气的状态中。他先 后服了几种药片,一阵管事儿一阵不管事儿。媳妇就说:“别总是自己到药店去买, 药店里假药多。还是到正规的医院去看看大 夫吧,咋着也比自己买药瞎吃强多了。”
鼻子不通气虽然不防碍大局,但也让人 很不舒服。他想,反正现在也无心干事儿, 索性耐心地查查自己的身体吧。他找到于海 深的电话一拨,电话里却说没有这个电话号码,再仔细核实后又拨一遍,仍然说没有这个电话号码。他立刻气恼地嘀咕一句,这个 事儿妈,换了电话号码也不告诉我一声。一边抱怨着一边叫司机把他送到医院。
进了医院,查询了耳鼻喉科的具体位置他就直奔耳鼻喉科门诊室。
耳鼻喉科的门诊量不像普通外科或内科 的门诊量那样大,大夫出诊坐班时有一半时 间是空闲的。于海深正坐在桌前一个人发呆 呢,看见兰枫革进来他就端坐如初地连声 问:“今天有空闲了?哪里不舒服啊?”
见没有其他患者在,兰枫革不仅没有直 接回答他的问话,而且毫不客气地说:“多 日不见你可事儿大发了啊,换了手机号码咋 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是不是一穿上白大褂就 连心肝肺也变白了啊……”
于海深就用一种对待患者的态度不紧不 慢地说:“不是不是。有一阵子医院规定大 夫的联系方式要向社会和患者公开,电话费 不仅没有人给报销,而且搞得我们经常接到 一些无关紧要的电话,特烦人。说吧,你哪 儿不舒服吗?是不是还是那个‘家什儿’的 问题啊?”
兰枫革一屁股坐下后就说:“要说也没 啥不舒服的,就是上边鼻子不通气,下边儿 ‘家什儿’不解气。今儿我特意请你于大夫 给咱瞧瞧行吗?我也没有挂号。”
“那你近期有啥异常的感觉或明显与从 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的异常感觉和明显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跟你说的这两样儿啊。”
接着于海深就找来医用电筒不停地在兰枫革的鼻子、口腔包括耳朵等深处看来看去,最后还热情地叫兰枫革把裤子脱掉看了看他的私密处有无异常。全部看完了之后说:“就目前情况看你没有什么异常现象,看你脸色也挺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你下边儿的事情最好到泌尿科看看。”
“泌尿科哪个大夫医术高啊?你给我介绍介绍。”
“咳,都差不多。我跟你说,有好多身强体壮、正直壮年的患者本来没什么大毛病,可就是住进来之后也不知什么原因就没气儿了。”
“是你们大夫给治死的呗。”
“可也有很多年老体衰命若游丝的患者,进来时本来生命体征已近尾声了,可 是给吊几天瓶子就好了,活蹦乱跳地出院 了。你说是患者的原因还是医生的原因? 根本无从考证。谁的医术高啊?就连我们 自己都说不清楚。”
见兰枫革一脸惊讶的样子,于海深又 说:“这样吧,我建议你做一次全面的检 查。”他一边说一边在大小不同的纸张上写 来写去,不大一会儿就有好多各种表格一样 的纸张被他填上了兰枫革三个字。
“趁现在来就医的患者还不多,你先去做些检查吧。看结果出来什么样再说。”
兰枫革接过那些纸张浏览了一遍,都是 什么血液化验、尿检、便检、X 光透视、腹 部、胸部B超、以及脑血流图等各种检查项目。他拿起化验单连招呼都没打就快步走出 了诊室,可又被于海深一把拽了回来:“咳,我还有话问你呢?”
“啥话?”
“你消息灵通,知不知道咱这地方有个叫大勺子的建筑商?他的建筑工地砸死人了。”
“干啥呢?”
“我跟他还有点私人交情呢。那天来了好 几个急诊病人,都浑身是血。我还参加了会诊 呢。说是大勺子工地上的工人。都说大勺子失 踪了,我想跟你打听打听究竟是咋回事。”
兰枫革上下打量一下于海深的白大褂,用一种上级对下级的口吻说:“如果交情还没到一定的份儿上,我劝你还是别管窗外事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狠狠地撕着那些检查单子,心里骂道:“查你娘个六猴!要是这样检查我还用得着找你吗?”
他气呼呼地径直来到泌尿科。泌尿科也 是静悄悄的,暂时没有就诊患者,他从门缝 看到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大夫在那里发呆, 他没有敲门就进了诊室。大夫不仅没有批评 他,反而极其热情又温和地微笑着问:“请 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他略一迟疑,看见这名大夫的眼睛很细 小,又正好戴了一副宽边眼镜,结果给人的 感觉是只看见眼镜里有一条缝儿,挺滑稽的 样子。他正不知从何说起,只听大夫又更加 温和地说:“别紧张,也别不好意思。哪里 不舒服慢慢说。”大夫一边说还一边热情地 招呼他坐在问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坐 下,说来我听听。”
这个大夫一下子就博得了兰枫革的好感。他毫无顾及地开口就说:“大夫您看我是不是肾虚啊?”
那个大夫就很阳光地笑了笑反问:“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肾虚啊?”
他有点尴尬地回答:“干不了那事了呗。”
“是根本干不了还是干不完?
“有时是根本干不了有时是干不完。”
“多少天干一次啊?
“想多少天就多少天,没计算过。”
“那不行。年纪不小了,可比不了毛头小伙子啊,得会节制自己。这是获得健康的前提。你脱了让我看看……”
看完了,大夫洗洗手后就开始开方,边开边说:“最近家里有什么变故吗?”
“没有啊。”
“父母多大年纪了?”
“八十了。”
“身体怎么啊?”
“硬朗着那。”
“工作上压力大吗?”
“不大啊。”
“你的起居和饮食方面是否规律啊?”
“规律啊。”
“孩子怎么样啊?”
“挺好的,刚参加工作。”
“我看你没什么毛病。我给你开点自费药吧,吃它二十天后你再来找我。好吗?”
药方开完了,大夫的话也说完了。兰枫 革一看,是电视广告中赵本山做的“蚁力 神”。他真诚地谢了谢大夫:“谢谢大夫, 请问您贵姓?”
“我姓郝。你叫我郝大夫就行了。”
兰枫革出了医院,把那个处方也撕了。之后自己到零售药店买了一大堆“肾宝”、“蚁力神”、还有“伟哥”等就回家了。
七
这天晚上已近十一点了,本来已经服药 有十多天的兰枫革刚刚开始精神焕发地准备 作点儿事情时,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一惊,谁这样晚了还打电话啊,是不是许 大东那小子有了大勺子的消息了。他拿起电 话一听,才知是自己的上司“华头儿”: “告诉你,那事虚惊一场啊。问题不是大勺 子施工的问题,是原来的设计方案和设计图 纸有问题。”
“那就是说大勺子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
“原则问题肯定是没有了,主要责任肯 定不用负了,但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啊。再 怎么着也不应该一跑了之啊?下次注意不要 跟这种素质不高、定力也不够的建筑商打交 道啊……”
“是!我永远地记住了。”
兰枫革放下电话抱住妻子一阵狂吻,被 妻子狠命地挣脱了之后他又给许大东打电 话:“大东啊,没事了没事儿没事了!”
许大东也正兴奋着呢:“是没事了是没事了!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过两天咱哥儿几个坐一块庆贺庆贺,也压压惊啊。”
“可是大勺子还没影子呢。”
“没事。他的问题包在我身上吧。我抽空儿找他媳妇谈一谈。”
兰枫革听了在心里骂了句“这个蔫土匪又活了”,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安排完了手头的工作,兰枫革就兴奋异常地给楚丫丫打电话:“丫丫,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待会儿。”
“今天晚上恐怕不行。我家里有点特殊的事情。”
“你不是还没结婚吗?哪来的家啊?”
“呦,我说你也太落伍了吧。我们女人非得嫁个汉子才能有家吗?都啥时代了,没有男人自己照样画圈的女人有的是。如果不需要男人来养家,女人可比你们男人强多了,千万别以为女人离开你们男人就活不了啊。”
“那多遗憾啊。”
“有啥可遗憾的啊。以后找时间我再约你吧。”
还没等说完话电话就挂断了,兰枫革顿时惆怅无比。他用力把手中的香烟头甩出去,愤愤地骂道:“真她妈的不识抬举!”
刚到下午,许大东就打来电话说:“枫哥儿啊,今天晚上咱们聚一聚喝两盅,好好庆贺庆贺!”
“算了吧。我看这事还是往后放一放再搞!事情毕竟还没有最终做结论呢。现在好多事情都是瞬息万变的,我怕……”
“怕啥呀。告诉你,基本成定局了,大 不了也就是罚点儿款的事。别推辞了,这顿 饭局挺重要的。下班后我开车去接你,你就 别开车了。你那车太招眼了。”
天过黄昏后,街上已经开始灯火辉煌了。许大东把车开到一座老高老高的大楼前停住了,说:“就在这儿,十六楼!”
“瞧你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到底上谁家啊?都有谁啊?”
“想给你一个惊喜,到了你就知道了。”
进了电梯间,二人很快就到了十六层。 兰枫革紧紧追随在许大东的身后,仿佛自己 是个小孩子惟恐走失了。按了门玲,一个保 姆样子的女人把他俩迎了进去。兰枫革一 看,哇塞!好气派的豪华装修和布置,他所 去过的市长家里照这个家庭差远了。他内心 正在纳闷:谁家啊?这样牛气冲天的?
此时,从侧间走出大肚翩翩满脸肥肉坠至无法看见脖子的大勺子,还没等兰枫革表 示惊讶,随后又走出既有几分标致又有几分 华贵的楚丫丫。兰枫革差点儿晕过去,他以 平生最大的激动反衬出最大的镇静后,热情 有加而又极其关心地伸出双手:“受惊了受 惊了!好在有惊无险啊!”
大勺子没有向他们二人介绍楚丫丫是谁,只是随便地朝楚丫丫一努嘴:“自己人,已 经跟了我八年了。”随后又懒散地坐在欧式沙 发里,一副老大的样子招呼说:“坐,坐,全随便坐啊,还有一位客人没到。”
许大东便有些献媚地努力挤着笑眼朝 楚丫丫不停地鞠躬。几个人刚刚坐好,保 姆又领进一个人来,来人往客厅一站,兰 枫革差点吗呀一声喊出来。原来新的客人 是于海深。
大勺子摆摆手给兰枫革介绍说:“他,也是圈里人,是我的私人保健大夫。”
兰枫革与于海深就心照不宣地装做不认识一样相互友好握手。
在充满烛光的家宴餐桌上,大勺子很随 便地对许大东说:“你在半年之内把我的自 传写好了,我付你十万,出版费不用你管。 可以吗?”
许大东就诚惶诚恐地点头:“行!行!行!准行。我保证让您满意。”
大勺子又端起酒杯对于海深说:“只要我不破产,这辈子的保健医生就是你了,年薪多少无所谓,你说个数就行。”
于海深就显出一种谦和的态度朝兰枫革笑了笑:“不好意思,都是为了活得好一点……”
大勺子就武断地说:“没啥不好意思的。谁不愿多挣钱啊!”
酒喝得差不多了,也是因为有楚丫丫在场,兰枫革是百种滋味在心头,茅台酒在他嘴里也就失去了味道。他一阵恍惚一阵清醒,一会儿拘谨一会儿洒脱,一会儿忿忿不平一会儿又诺诺自卑。他终于憋不住地问大勺子:“你
真的一直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吗?”
“我能上哪里去啊,权当做几天没有骨头的冬眠动物吧。”大勺子看看楚丫丫后又充满爱怜地说:“当然,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大后方啦。”
“死了好几个人,你就不心虚?”
“我心虚啥?谁叫上边那个管我的人非叫我采用他们的设计方案啊?这能说是我的错吗?”
兰枫革不甘心,又问:“你就不怕后院起火啊?”
“咳,你可搞明白了,现如今自己老婆家里叫前院,这里才叫后院呢。”
见兰枫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勺子 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说兄弟啊,已经到了 饿不死人的时代了,别叫自己的人生那样沉 重。把你的人生当作是一场长途旅行,边走边乐吧。也许当你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你会突然发现你周围到处都是美丽的风景, 你原本不需要去巴结谁,讨好谁,迎合谁, 你早就已经得到了很多别人想得却没有得到 的一切。并且会突然明白你还走了一些不必 要的弯路呢……”
究竟是怎样从十六楼下来,又是怎样坐进许大东的汽车里,兰枫革已经毫无记忆。当许大东问他你是回家呢还是回自己的办公室时,他才说:“上茶楼吧!”
二人相对坐在茶楼的喝茶间,兰枫革死 死盯着许大东的那张白皙的秀才脸。突然上 去一个嘴巴并大声骂道:“你个小玩儿闹, 还跟我耍起把戏来了。你除了会给别人捧臭 脚,你还会干什么?就为了挣点钱,你小子 差点儿把我搁进去!”
许大东也酒气冲天地回答:“我会捧臭脚就够了。好多人还不会呢。我也没想到他盖的大楼会塌啊?”
正当许大东还愤愤不平地想继续理论时,只听兰枫革酣声均匀地趴在茶桌上睡着了。
许大东两手拖住下巴,既是自言自语又是对兰枫革轻轻地说:“在节奏快捷和 一片浮躁的现代社会生活中,你的心境能 保持沉稳与宁静吗?在激烈紧张的竞争和 相互攀比的大潮里,你的心绪能保持松弛 与平和吗?在事业遭遇挫败或人生遭到打 击的无奈之际,你的心态能保持坚强与豁 达吗?在婚姻遇到暗礁或面临解体的烦闷之时,你的心胸还能保持理智与仁爱吗? 在身体或生命遇到威胁而你又不能把握和改变之时,你还能无动于衷吗?这个世界 是自由的,允许别人用各种方法赚钱,就 不兴我替别人写书赚钱吗?老子就写了!就赚了!看你怎么样?写的不好还有人瞧 呢,更何况老子写的很好呢……哼,你看 见钱就开心,我看见钱也高兴啊……”
八
又过了一段时间,某某建筑设计所的所长和设计师一并受到了严肃处理。大勺子不仅被罚了款,而且他的建筑公司也受到了降低一级资质的处罚。
一场风波过去了。然而,兰枫革还是不 能从那场虚惊和不快中走出来。为了排遣心 中的不快,妻子总是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或 亲自下厨给他做喜欢吃的“糖醋鱼”。可每 当他想欣赏妻子时,内心就会纳闷:本来一看挺养眼的女人,怎么一回到家里一说话就 没了兴致没了味道呢?女人一结婚一生孩子一经工作一经岁月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花 朵,离开泥土离开花枝,哪怕是离开花瓶, 任你怎么呵护也就没了颜色没了香味没了耀 眼没了美丽。
想想自己都过去了半辈子,为了完全放 松自己的身体和情绪,这天兰枫革又给楚丫丫打电话:“你就真的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了 吗?大勺子究竟比我好多少啊?我和他比起 来真就那么次吗?”
楚丫丫就说:“好吧。明天晚上老时间、老地点见吧。”
当两个人又坐在一起时,兰枫革再也不 能像从前那样沉稳、老练和温文而雅了。他 有些伤感地说:“丫丫,都说人世间最好的 是相遇,最难的是相知,你说,我们这算不算相遇?算不算相知啊?”
“你说呢?
“我说当然算啦,人生能有几次能有几人会这样啊?”
“可我说不是。我们每天与很多面孔擦
肩而过,但不是相遇;生活或工作中我们不断地认识一些新人,并且彼此交换名片,相互开着玩笑,这些也不是相遇。”
“那你说什么才是相遇呢?”
“要我说呀,相遇就是只有在最初见面的 时候,你突然觉得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或心情,并且觉得这种感觉在心里埋藏了很久,那才叫相遇呢。除此之外,在第一次见面后的很多天里,你只要回忆起那一刻的情景,你心 里充满了惆怅或甜蜜,那才叫相遇呢。
“那你认为什么是相知呢?”
“相遇和相知是分不开的,就像孪生兄弟。相知就是只有在一切欣欣开始而后又悻悻 的落幕很久很久以后,在某个热闹或寂静的角落里,你突然有机会重新面对那张留有熟悉气息的面孔或眼睛时,所有的往事和感情一下子尘埃四起,那才叫真正的相遇和相知呢。”
“那你能告诉我十年前你为什么喜欢我?
“怎么会?不可能!”
“是真的。如果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我做保险工作后承接的第一个保户,你的保单也是我做保险工作后填写的第一张保单。是你让我坚定了自己做保险工作的决心 和信心,也是你的保费让我一下子就晋升成了三级保险代理。因此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你,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不管什么时候你叫我来,也不管什么原因你叫我来,我都会肯定来,准时来。”
兰枫革第一次冷静地表示:“那以后我再也不会随便叫你随便打扰你了。”
“你做不到。”
“为什么?”
楚丫丫认真又调戏地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我家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吗?”
“看到了,还记得。怎么了?
“那是你的孩子。”
“啊?!
兰枫革脑袋立刻大了一圈,怎么可能呢?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怎么证明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谁来证明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在天下、在现在、在这个小城、在此时此地就在自己的身边能有如此坚强的保险姑娘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却在别人的怀抱里不求幸福、不求名分、不求爱情更不求婚姻地生活着?他立刻警惕地把楚丫丫看了好几分钟,仿佛楚丫丫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和坏蛋。他立刻怒气冲天又恶狠狠地说:“你想要挟我还是想要敲诈我?”
“我不会要挟你更不会敲诈你。”
“你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吗?”
“但我肯定不是坏人。”
“何以证明?”
“就因为我既不会要挟你更不会敲诈你啊。”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因为我既不需要要挟你更不需要敲诈你。”
“那孩子怎么办?”
“只要你不来找我,只要你不来要这个孩子,我永远也不会去找你,永远不会。就像我们走过的这十年……”
近半夜时,兰枫革终于回到自己的家。妻子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感觉浑身没劲。”
“咳,啥都检查过了,反正一切都正常,要我说也还是肾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