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俊：百年度人 清洁内心 

《百年密意》 杨志鹏 著 作家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杨志鹏很会讲故事，他的新作《百年密意》照样充分发挥了他的这一特长。

小说以龙吟山王家和吴家一百余年来的代际变迁为线索，讲述了两家人相互纠缠的恩恩怨怨。看这阵势，像是一部家族小说，但杨志鹏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家族小说上，虽然故事纵横一百余年，而家族小说是最适合用来表达作家对于历史命运思考的小说样式，但小说的主题并不在对历史命运的思考上，杨志鹏将主要的笔墨放在书写主人公王洞明的现实生活中。王洞明靠炒房赚了3000万元后，被人拉入炒地的行列里，东山市的妃子山是一块黄金地皮，市政府要在这里开发文化广场公益项目，在商人眼里，这无疑是一个油水极大的项目，王洞明与一个园林设计院的老板吴言骊合作，成立了东山天地缘置业有限公司，为竞争妃子山文化广场的项目开始了一步步的运作。随着故事的展开，东山区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周力钟、国企利马集团的老板胡江北、北京新人类文化传播公司的方一达和石方进、江城康世置业公司的董事长董世康等各方人士纷纷亮相，而读者跟随着他们，窥见到官场、情场、商场的微妙关系和行为方式，给我的感觉是：“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这是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明清世情小说的经典概括，也很适合用来表达我读《百年密意》时最突出的印象。小说中的故事的确生动揭示了现实生活中的某些方面的世态人情。从这个角度说，《百年密意》的世情小说特征要大于家族小说的特征。

世情小说顾名思义，是描写世态人情的，作者直接以现实人生为素材，反映了当下社会真相，因为写的是人们身边的事，聚焦于人们普遍关注的现象，因此也特别受到读者欢迎。大凡一个相对比较安稳的时代，人们的生活欲望能够得以充分实现，就会带来世情小说的兴起。杨志鹏是一位有着强烈现实情怀的作家，对现实生活充满了兴趣，他的故事多半取材于现实生活，所写小说具有较鲜明的世情小说特征。《百年密意》尽管是一部贯穿了一百余年历史的小说，但写得最生动的仍是关于现实生活的部分。小说中所写的东山市开发文化广场建设，应该是现实生活中非常流行的城市建设项目，杨志鹏通过这一故事的描写，淋漓尽致地揭露了房地产内幕，各色人物的心态和嘴脸也刻画得栩栩如生。

但这部小说最富创意的并不在于世情描写多么精彩，而在于作者对于世态人情的思想定位。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是当代小说最新鲜的写作资源。杨志鹏很早就关注现实的变化，以小说的方式真实记录了他所观察到的一切，并在记录的同时认真思索。《百年密意》集中表达了他长期思考的结果。在他看来，当代人之所以在社会剧变中迷失人生方向，就因为人们沉湎于欲望，耽于感官享受，但“佛法告诉我们，用感官感受到的世界是虚幻的”。在杨志鹏看来，佛教的目的就是要“让有缘者认识、接受或抵达人生宇宙的真相，从而获得生命的彻底自由”。众所周知，佛教对于中国文化的影响久广深远，不少作家也借助佛教思想来达到拯救社会和自我拯救的目的，但杨志鹏的重点并没有放在对佛教精神内涵的解读上，而是强调一个人要得到参悟是何其艰难。他将这种艰难性转化为一个度人的故事，也就是老和尚为度王洞明而经历了百年岁月的故事。因为一个人的觉悟经历了百年之久，所以就串起了王家和吴家的百年家族史。为了更透彻地表达自己对佛法的理解，杨志鹏又借用了轮回的观念。这样就构成了小说的完整结构：家族叙述服务于世情叙述，再通过轮回现象让历史几代人的命运聚焦于当代。当然，承认还是不承认轮回现象，对于理解这部小说的主旨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轮回的故事设置强调了“世人一代代不断重复着生生死死的游戏”，而游戏中的人们一代又一代地不能从痴迷中走出来。王洞明在老和尚的引导下一步步觉悟，惊异地发现，实际上老和尚的引导早在一百年前从他的祖辈身上就开始了，这也意味着，这种觉悟不仅仅指王洞明一个人，也指向一个时代。佛教精神仿佛开了杨志鹏的天眼，于是他赋予世情小说新的思想主题，在他看来，击破世情之恶，应该采取精神觉悟的方法，而佛教就是一种教育方法。或者说，这是一种清洁内心的方法，去除内心的一切淫邪恶念，怀着一颗“空旷、无碍、明亮、无边、灵知、清晰”的赤子之心，也就能够“说好话，行好事，做好人”。

《百年密意》能否也成为那位谦卑、执著、干净的老和尚，引导它的读者们觉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