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瓒:文学性嗜睡症--评论--中国作家网
亲爱的Y,
最近零星读一些小说,随便翻翻,调节阅读学术文章后的枯燥和烦闷。有一篇值得跟你聊聊。作者还年轻,30出头,出过两本小说集,多为短篇、中篇,文笔蛮老道,题材不拘于作者的个人生活,写作视野算得上开阔。我知道你不喜年轻作者总写情感苦闷,事业不顺,或婚外恋,或北漂之类的新伤痕体文学。不过,这个作者当不属此列。
小说标题《终局》,描述了一位剧评家的苦恼。剧评家者,在《终局》里是个职业或专业的戏剧评论家,但小说中没有说明他到底供职何处,是在媒体里还是体制里,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显然,他从事戏剧评论是有自己强烈的热情的。这显示他在敬业之外还有真正的对戏剧的爱。有趣的是,小说作者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名字,连姓都没有。
我们该怎么理解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说主人公呢,作者只是强调他的身份类别吗?或者借此与笔下的人物保持一个略带讽刺感的距离?又或者,一种借代修辞是不是可以暗示某种角色感?关于剧评家的小说,这剧评家何尝不是剧场中的角色?同理,“大师”也不例外,他在小说中是个导演,我们一样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又或者,强调角色构成的小说也带着形式的寓言倾向?
相应地,小说采取了全知视角,将剧评家的生活、心理尽收眼底。我们能够想象,剧评家的工作就是看戏写剧评,不过,这位先生显然没法工作了。他在剧场里睡了一个晚上,直到演出结束演员谢幕的掌声将他唤醒。假如偶尔一次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偏偏他的嗜睡只发生在看戏的时候,而且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这位仁兄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有用处。此间细节我就不一一转述,留待你自己读吧。
其实呢,在剧场里睡着,对于一个普通观众来说,是毫不稀奇的。不瞒你说,我也偶尔在剧场里、影院里打打瞌睡。但是,我们这位剧评家先生的麻烦,在于看戏可是他的工作啊,就像作者写的,“作为一位剧评家,却再也无法醒着看完一部戏了,这不就像要写作的作家一点开空白文档就陷入昏迷,要拍片的导演一开摄像机就神志不清,要作画的画家一拾起画板就两手发麻吗。”
一位剧评家在看每一部戏的时候都无一例外沉沉睡去,其他时候他任何毛病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为什么别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还为了不同的观戏感受,在网上互掐,打笔仗?他是不是看戏看得太多,导致审美疲劳了?也许,他的感受力可怕地变得迟钝了?
一位剧评家为了给大师的新剧写一篇评论,连看了14场演出,每一场他都在睡梦中度过。这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大师啊!大师又怎样?也不可能部部都是经典吧?但你总得看一遍再说吧?嗯?怎么能就那样……睡过去了呢!
无疑,我的这些联想是由小说延伸开来的。假如我来给这篇小说写一个评论,我是不是要起一个诸如“感受力的嗜睡症”一类的标题呢,揣摩一下作者的意图,对剧评家的感受力衰退,进取心不足,当代艺术的实验性穷途,来一番演绎?但是,我没有把握。我也还是好奇,大师的作品到底是啥样的,那些让剧评家都陷入嗜睡状态的戏剧到底是啥样儿的呢。
小说一律没有交代。
只有角色们,在艰苦努力地扮演自己。对于剧评家来说,嗜睡是为逃避他的失语;对于大师而言,放手是掩饰他的创造力枯竭。他们都失去了一种根本的行动力:承认失败,接受改变,或者,做回他们自己,不再充任那个被粉饰太多的角色。
写到这里,好像有点儿总结的口气。但我忽然从记忆深处找到两则跟剧评家有关的梗:一是美国电影《鸟人》中,有个女剧评家,在没有看男主表演的情况下就断言他的戏会很烂,而且扬言要毁掉男主导的戏剧。第二个是台湾剧团演出的京剧版《等待果陀》,里面俩老头对骂,搜出恶毒的词儿骂对方,结果一方骂出“剧评家”一词,对方立刻气馁。想必你也能理解,剧评家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了!我当然无从考证《终局》的作者是否跟剧评家结下过梁子,但是,也罢,这样的考据也没啥意思。顺便说一句,小说作者的性别为女。嗯,女作家也是最容易被误读的词儿之一。
随信附上《终局》,期待你读后与我再探讨。
你的朋友 周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