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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心住着一只豹子”——读喻言诗记(谢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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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艺报
作者:
发布时间:2016-05-25

  喻言的诗少隐曲,多率直,似乎无意于托物言事那种委婉的表达。从名字上看,“喻言”与他诗集的风格是接近的,因此我私下揣摩,“喻言”可能就是作者起名的用意所在。要是我的猜想有错,我也愿因错就错,继续我的联想。记得旧时读冯梦龙的“三言”,“三言”中就有喻言,喻言者,喻世明言是也。而喻言以外的其他二言,警世通言也好,醒世恒言也好,均是言为世发,以言益世,执意于警人心、匡世情。我想,喻言的诗的意愿,大体总在这命名之中。

  喻言的诗兼有喻世、警世、醒世的意向,他通过亲历或感知的人生万象,为我们勾画出周遭生活那些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阴暗的层面。他为自己选择了观察和体验现实生活的特殊角度,即他认为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角度,换言之,即大体采取了非正面的视点。我们知道,现实中有正面也有负面,如何选择视点,则因人而异。在喻言的笔下,现实生活中活跃着浑浑噩噩的人群,这其中有“他们”也有“我们”和“我”。他的批评锋芒不光对着他人,也对着自身。他的冷眼观察中也包括对自己的审视。他对于社会负面的批判,涵括了对自身的批判。所以,要说他旨在揭露,理所当然地也包括对自己的揭露;要说他愤世嫉俗,他不单对准他人,也对准自己。这就是我所看重并予以肯定的当代的“喻世明言”。

  喻言叙事的基本方式是讽喻,尖刀般犀利,让丑陋无处藏身。例如“派对”,此乃社交场合常见的场面,但他笔锋所至却无情而透彻,聚会常见的温情脉脉不见了,隐现出的是满怀“敌意”的坏心情:他们高雅地品酌杯中的红酒,“心里暗骂那一对对渐入佳境的狗男女”。还有“玩枪的男人”也有这样的激愤:“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牙齿装备成美国”,“每个人都充满横渡台湾海峡的冲动”,而他们瞄准的假想敌可能是这些人的上司、情敌、邻居和同事,“也可能是孜孜不倦散发情色手机短信的朋友”。他们面带微笑却心怀别意,各自盘算对方:“那些表面上形同陌路的家伙,心怀叵测的武器早已装满阴谋的子弹”。

  再如“刷牙”,这一日常镜头,他却用来揭示自身:浑身都是假象,只有牙齿洁白,“这是我一生中惟一干净的地方,每天都要仔细将它刷洗”。这些自我揭露的文字,至少让人在绝望时感到些许的暖意。接着看“选择”,选择本来可以是随意而多向度的,但是当选择都成了无可选择时,那就是绝大的悲哀了。在这首题为“选择”的诗中,他的行文显现出相当的冰冷:“我的牙齿本可以撕裂血肉,如今只可以咀嚼未烤透的牛排;我的拳头本可以击断你的肋骨,如今只能在沙袋上发泄”,他遗憾于所有的“选择”未能如愿的落空:“今天,我只能作为一个诗人,/用文字欺骗你们”。这当然是反话,他是在运用反讽的力量来宣泄内心的无奈与愤懑。

  喻言的诗风近于诙谐,但远远说不上轻松。读他的诗一般不产生快感,尽管他很想酿造一些轻松的气氛,例如在“糖尿病时期的爱情”和“舌尖上的诗歌”中那样,那些爱情和诗,一般也不表现出轻松。读他的诗一般会因他的批判性而心情沉重,特别是涉及自身的内省的那些诗章。他说自己的内心住着一头豹子,因为这世界给他很多恐惧:“锋利的爪尖划过,紫色的伤痕布满心房”,他用简洁的语言反顾自己的生命历程:“我的少年羞涩、胆小/我的青年腼腆、怯弱/我的中年世故、圆滑/用诗歌抚平起伏的情绪/用文字表达愤怒/我的一生都用善良装扮自己”。(《我的内心住着一只豹子》)

  而他“内心的豹子一直躁动不安”。这里有他对自己坦诚的揭示和批判,也体现了他作为诗人的真诚。尽管他总在自己感到无奈时搬出同样无奈的诗歌来揶揄自己、揶揄诗歌,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诗歌依然是他的归宿。在他的叙述中,作为负面生活的对应物是诗歌,是个善的化身,诗歌始终是神圣的。不然的话,在经历了一番人生的苦斗之后,他不会在满心无奈中寻找早年热衷的诗歌来抚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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