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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时代的“失败青年”——读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李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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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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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3-25
  石一枫的小说集《世间已无陈金芳》收入两篇小说,《世间已无陈金芳》与《地球之眼》,这两部作品都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让我们看到了青年作家对当代社会的观察与思考,及其对现实主义的新探索。

  《世间已无陈金芳》以现实主义的清晰笔法,通过“陈金芳”这个人物及其内心的变化,勘探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奥秘。小说从“我”的视角,写 “我”20多年间与陈金芳的交往,以及陈金芳跌宕起伏的命运。陈金芳最初出现时,是从农村转学来的一个女孩,依靠姐夫在大院食堂做厨师,到“我”的初中借 读,同学都因她的土气和虚荣而鄙视她,但“我”被迫练琴时有她这一个听众,与她在心灵上有某一点相同。初中之后,“我”继续读书练琴,陈金芳却走入了社 会,成为了一帮顽主的“傍家”,她一改以往畏葸内向的形象,张扬霸气,是远近闻名的女顽主,但“我”也亲眼目睹了她与傍家豁子的激烈冲突。多年不见,在一 次音乐会上再次见到陈金芳,她已是投资艺术品行业的成功商人,优雅,得体,熠熠生辉,穿梭在艺术家、商人之间,“我”此时早已放弃了音乐,在社会上混饭, 也参与了几次陈金芳——此时已改名为陈予倩——烈火烹油般的生活,但因一件事的刺激又开始疏远。最后见到陈金芳,她已破产,躲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栋公寓里自 杀未遂,脸上还有被债主打的清淤,“我”将她送入医院抢救,她醒来后,很快被乡下来的姐姐姐夫接回老家了。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陈金芳的人生轨迹,她从 农村来,在城市里奋斗打拼,失败后又返回了农村。我们也可以看到陈金芳形象的巨大变化,她从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一变而为城市胡同里的女顽主,再变而 为左右逢源的艺术圈明星,最后成为走投无路的破产商人。

  可以说,在陈金芳形象与命运的剧烈变化中,隐藏着我们这个时代最深刻的秘密,那就是在这个迅速发展的时代,尽管看上去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 个人奋斗的空间,但为底层人打开的却只是一扇窄门,尽管他们一时可以获得成功与辉煌,但终将灰飞烟灭,被“打回原形”。在这个意义上,此篇小说颇似菲茨杰 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它们同样让我们看到,一个底层人尽管可以抵达成功的巅峰,但终究无法真正融入上层,一有风吹草动就将从高处跌落。但《了不起的 盖茨比》将跌落的原因归之于情感与一次车祸,注重的是偶然性,而石一枫则将这一悲剧放置在世界经济的整体变动之中,强调的是一种必然,也更具社会分析色 彩,从顽主时代的自由竞争到2008年的经济危机,这些现实的经济因素构成了陈金芳命运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篇小说重新回到了老舍和茅盾的传 统,老舍对底层小人物命运的关注,茅盾的社会分析与经济学眼光,在小说中都有所体现,这篇小说具有一种清醒的现实主义。

  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当代的“失败青年”形象,不只这一篇作品,近年来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文珍的《录音笔 记》、马小淘的《章某某》等作品,也为我们塑造了一批“失败青年”的形象,这些作品描述了当代青年在社会巨大鸿沟面前个人奋斗的无望感,虽然着眼于个体青 年的人生命运,但却对当代社会结构及其主流意识有着深刻的反思。在这里,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在当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失败的青年”?他们的“失 败感”来自哪里?他们与历史上的青年有何不同?出路又在哪里?

  “失败的青年”的产生,当然首先与当前社会结构的凝固化相关,随着阶层分化与贫富化的加剧,社会流动性减弱,一个人的人生价值更多地由其出身与 身份决定,这让出身社会底层的当代青年看不到改变命运的可能与希望,在“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的面前,在难以逾越的社会鸿沟面前,来自社会底 层的有为青年看不到出头之日。“失败的青年”产生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社会价值标准的单一化,或者说意识形态化。失败是相对于成功而言的,而在我们这个社 会,成功的标准又是简单而惟一的,那就是以金钱为核心、以个人为单位的“人上人”生活。在这样一种价值体系中,任何成功都是值得羡慕的,而不管“成功”是 如何来的,相反,任何失败都是可耻的,也不管失败有什么理由。可以说这样一种价值体系,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笼罩在我们社会的各个方面,甚至深入 到了很多人的意识乃至潜意识深处,牢不可破。在《世间已无陈金芳》中,我们可以看到,陈金芳所信奉的恰恰是成功者的逻辑,正是因为这样,她改变命运的愿望 越迫切,她的奋斗与挣扎也更具悲剧性。

  相对于《世间已无陈金芳》,《地球之眼》是一部结构更宏大、意蕴更加复杂的小说。小说中来自社会底层的安小南也是一个“失败的青年”,小说描写 了他走入社会之后的挣扎与奋斗,但与《世间已无陈金芳》不同的是,《地球之眼》将之安放在整体的社会结构中来考察,这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在安小南的奋斗线 索之外,小说还描述了李牧光所代表的“官二代”的经历,以及以“我”为代表的中间阶层的处境,小说在这三条线索的相互对比与映衬中,从整体上勾勒出了当代 青年的不同境况及其精神面貌。二是小说不仅涉及到了三个青年的生活历程,还通过他们所面临的问题,触及到了当代中国社会中一些重要而敏感的社会与精神问 题,比如道德伦理问题、阶层分化问题、国企改制问题等等,这些问题构成了小说的有机要素,拓展了小说的精神空间。三是小说不仅将他们的命运安置在中国社会 转型的大背景下,而且以全球化的眼光,将他们与整个世界的现状及其发展联系在一起,小说中安小南受雇看守“地球之眼”,不仅涉及到斯诺登所引发的窥视的伦 理问题,而且让我们看到中国与世界经济联系的紧密,以及全球化时代经济运行的奥秘。在这样一个宏大的背景之下,安小南的命运便不仅与当代中国的社会结构相 关,也与当代世界的整体结构密切相关。在这个意义上说,《地球之眼》是石一枫在《世间已无陈金芳》之后更大的一个探索,也展现了他对当代世界独特的观察与 思考,如果说《世间已无陈金芳》可以在文学史上找到先例,可以在同代文学中找到相似的故事与人物,那么《地球之眼》则更加突显了石一枫的独特性——他开阔 的全球化视野,及其将小说人物置于其中把握与思考的能力。

  如果说,《世间已无陈金芳》让我们在当代中国的视野中关注“失败的青年”,那么《地球之眼》则让我们在当代世界的视野中思考“失败的青年”,而 这不仅突显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为显著的特征——全球化,而且也将中国问题纳入到世界范围内来思考。确实,陈金芳、安小南的命运不仅与中国相关,也与整个世界 的发展与变化相关。在全球化时代,新自由主义席卷全球,不仅新一代中国青年被纳入其中,欧美与亚非拉等国的青年也被纳入其中,在资本所主导的全球化秩序中 承担失败者的命运,这是一个全球化的现象,也是世界青年共同面对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说,“失败的青年”所揭示的看似是青年的未来与出路问题,其实是世界 范围内的社会结构问题。在《21世纪资本论》等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当代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出了新的形式与新的特征,一方面是全球化,一方面是世袭或裙带 资本主义,这不仅是500年资本主义历史上所没有的,也是人类历史上所没有的,如何面对与思考当代资本主义并探索未来的出路,将关系到人类的整体命运。石 一枫通过他的小说揭示了当代青年失败的命运,也向我们揭示了全球化时代资本运行的奥秘,他以现实主义的精神与方法深入到时代的核心,也以“失败的青年”形 象让我们反思当代世界社会结构的合理性与合法性,他的探索不仅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也具有深远的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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