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立勃中篇小说《梅子与恰可拜》:承诺与等待(孟繁华)
董立勃中篇小说《梅子与恰可拜》,《小说月报》原创版2015年1期
承诺与等待 我们正处在一个没有情和爱的文学时代:怨恨、功利、冷漠、欺骗以致同床异梦等,几乎是小说表达最普遍的情感和关系。我们很难在小说中获得感动,与小说对情和爱的远离大有关系。因此,读到董立勃的《梅子与恰可拜》,我真是喜出望外感动不已。
《梅子与恰可拜》表面看是“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镇长、黄成和恰可拜与梅子的故事。19岁的女知识青年梅子在乱世来到了新疆,在一个疲惫至极的凌晨,她险些被队长、现在的镇长强奸。但这却成为梅子此后生活转机的“资源”,镇长当年的一时失控成了他挥之难去的噩梦。这件事情梅子只和黄成说过,黄成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在“文革”中因两派武斗失败而逃跑到新疆。他救起了当时因遭到凌辱企图自杀的梅子,于是两人相爱并怀上了孩子。黄成试图与梅子在与世隔绝的边地建构世外桃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但黄成还是被发现了,他被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拖进了一辆大卡车。在荒无人烟的荒野里,恰可拜“听到那个男人朝着他大声喊着,兄弟,请帮个忙,到干沟去,把这些吃的,带给我的女人。你还要告诉她,说我一定会回来,让她等着我,一定等着我,谢谢你了,”“不等他作出回答,他们就把那个男人扔进了汽车。不过那个男人被扔进去后,又爬起来,就在车子开动时,把头伸出了车厢外,对他喊着,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她,她有了身孕了,兄弟,求你了,兄弟……”
这是小说最关键的“核儿”。“承诺和等待”就发生在这一刻。于是,恰可拜“一诺千金”,多年践行着他无言的承诺,他没有任何诉求地完成一个素不相识人的托付,照顾着同样素不相识的梅子。梅子与黄成短暂美丽的爱情也从此幻化为一个“等待戈多”般的故事。黄成仅在梅子的回忆中出现,此后,黄成便像一个幽灵一样被“放逐”出故事之外;镇长因对梅子强奸未遂而一直在故事“边缘”。于是,小说中真正直接与梅子构成关系的是恰可拜。恰可拜是一个土著,一个说着突厥语的民族。他是一个猎人,更像一个骑士,他骑着快马,肩背猎枪、挂着腰刀,一条忠诚的狗不离左右。从他承诺照顾梅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梅子的守护神。一个细节非常传神地揭示了恰可拜的性格:他每天到酒馆送去猎获的猎物,然后喝酒,“一杯伊犁大曲牌的烧酒,他每回就喝这么些决不再多也决不再少”。恰可拜的自制自律,通过喝酒的细节一览无余。这确实是一个可以而且值得托付的人。
梅子是小说中有谱系的民间人物,她漂亮、风情,甚至还有点风骚。但她也刚烈、决绝。她是男人的欲望对象,也是女人议论或妒忌的对象。她必然要面对无数的麻烦,但这些对梅子来说都不成问题,这是人在江湖必须要承受的。重要的是那个永远没有消息的幽灵般的黄成,既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又是她的全部隐痛。等待黄成就是梅子生活的全部内容,这漫长的等待是小说最难书写的部分。董立勃耐心地完成了关于梅子等待的全部内容,其中包括梅子几乎崩溃的心理和行为。梅子迷乱地把恰可拜当作黄成的一段描写是小说最感人的部分之一。黄成在小说中几乎是一个幻影,他与梅子短暂生活的见证就是有了一个女儿;但是,恰可拜与梅子几乎每天接触,人都是这样,日久生情。恰可拜后来也结了婚,但很快就离了。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恰可拜心里都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离异的。因此,后来恰可拜进城找黄成久久不归时,梅子从等一个男人变成了等两个男人。
小说最后写到,“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在南方女人梅子的内心深处,如果有人要问她,她更希望走来的这个人是谁时,她一定会说,非要在两个人中选一个的话,她更希望走来的这个人并不是黄成,而是恰可拜……”这里的合理性是不言自明的。当然,如果不是梅子说出这句话,让读者去猜想可能会更好。无论梅子还是恰可拜,等待与承诺的信守都给人一种久违之感。
这是一篇充满了“古典意味”的小说。“承诺和等待”在今天几乎是一个遥远甚至被遗忘的事物,我们熟悉的恰恰是诚信危机或肉欲横流。董立勃在这样的时代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显然是对今天人心的冷眼或拒绝。在他的讲述中,我们似乎又看到了那曾经遥远的传说或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