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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身于出入破立之间——评蔡东新作《我想要的一天》(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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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晚报
作者:
发布时间:2015-11-19
 
 

  蔡东的新小说集《我想要的一天》,书名取自同名短篇。这篇首发于2014年《收获》青年作家专号的小说,原名叫《我们的塔希提》。塔希提即著名的大溪地,“衣食无忧的人们常常无所事事地望着大海远处凝思,静待日落天亮。居民称自己为‘上帝的人’,外人则认为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不知蔡东为何改篇名,但我想,最初的命名至少泄露了写作者的部分初衷。她大概是为所有无望成为“上帝的人”的读者而写,又为情之所钟的我辈工笔描绘了那些仰望天堂而不得的瞬间。

  第一次读蔡东小说是两年前在《人民文学》上看到《往生》。事先已知作者是80后,以为以三十左右年纪描摹六十岁妇女心理,技法固然圆熟,题材始终隔膜,因此未能立即进入。待看至第二篇《无岸》,写深圳女老师为送女儿出国读书,乃至于中产梦碎——主角年纪仍较本人超出许多,但身份心理的设置却一下子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我恰在蔡东所写的这座城长大,深知此城先敬罗衣后敬人跟红顶白的势利,一旦入榖,就此势不可挡地跌入她绵密的叙事之网。“45岁这年的一个晚上,柳萍宣告自己的人生失败”,故事由此婉曲深细地展开,前因,后果,困局,幻境。结尾柳萍把女儿送出国后,某夜和丈夫完成“受辱训练”,一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紧锣密鼓却又倏忽荡开一笔,写“窗外落下一阵急雨”。这阵急雨我却认得,开篇不久也落过的,“没人知道,曾经落过这样一场雨。她心里泛起奇异的感觉,正被逼得无处藏身,却不经意间和天地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结尾这场同样无人知道的雨,却雨脚细密浸润了更深的土壤。

  在蔡东表面温柔实则残酷的笔下,生命是一场不允许脱逃的战役,而柳萍能做的,也只有“慢慢地,轻手轻脚地,她把他拥入怀中”。两个同一战壕也同样恐惧不已的战友在黑暗里静静相拥,孱弱者们相拥着站在这惨酷的人世间,此夕何夕,得彼真心,怨而不怒,思之令人泪落。

  我和蔡东共同的朋友李德南曾说过,我和她是他认识的最温暖的作者。不同的是,蔡东的温暖是大人的温暖,而我的温暖是小孩的温暖。这句话他和我俩都提过,时值今日我才隐约猜得他的意思,也许是说蔡东小说中承担了更多人世间的义务,更多需并肩作战的进退两难。而我的小说中,则更多的是一个人的千回百转,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的横冲直撞。换句话说,我小说中的敌人,一直都是心魔自生,而非外界诸天。蔡东的小说里却一直存在着一个对主角需索无度的外部世界。她笔下的主人公曾千百次想过逃逸,却最终仍默然套上了这尘世的磨盘。她笔下的主人公,也便渐渐有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气概。

  我也曾当面问她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她说,“我比你悲观、滞重,你比我轻盈、灵秀。”我说这都不是关键,我只是比你任性,而你比我纠结。她亦默许。她的主人公一直有遁世之念,却如曹公笔下妙玉一般,“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无论用多少诗意笔墨譬喻开解,也无法最终搭救这尘世羁旅中的苦苦挣扎,角色们在作者手造的炼狱里载沉载浮,既不善凫水,又无法靠岸,最任性不过的出走,也不过就是如《净尘山》中的母亲,照顾不事生产的丈夫数年之后,遁去一个子虚乌有的“净尘山”。《净尘山》里,张倩女的母亲劳玉有一段痴人说梦的美好描述。“多少年了,我们一直想去留州西郊的净尘山住两天。山顶上有一座湖,有一尊释迦牟尼像。山上的房子是乳白色的,窗前垂下镂空的米色纱幔,推开窗子,是一大片绿色的湖水,湖面上落满花瓣。去过净尘山的人,都这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始终没去成。”在故事的尾声,张倩女却从父亲口中得知,西郊是连成片的荒山。那么说去了净尘山的劳玉——这名字也起得有深意,本自温润如玉,却劳神半生——到底去了何处,又何时回来,终于成为蔡东小说中最大的一个谜团。而这位五十多岁的妇人,也便成为蔡东小说中唯一一个悬崖撒手的勇敢角色——然而又能撒多久?

  而我想这人与人之间的厌弃与扶持,笔下主角与俗世的疏离与亲密,大概就是作者蔡东对人间最难以割舍的一点痴情,也即德南所谓“大人的温暖”。既是大人,便知分寸轻重,如此戴着镣铐的舞蹈,实在是较拼一腔热血要清醒得多,也更疲累得多。入世愈深,脱逃之念愈重,反弹拉回的力量也便更大。就在这种百般零敲碎剐逃之不得的焦虑、磨折与延宕中,读得几欲喘不过气来的读者和她笔下那些勉力为生的人们,也便同样成了刎颈割头的知己,或曰战友。

  能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同时代写作者可以为师为镜,且携手,共进退,亦觉微茫人世,有此战友,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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