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柴福善新著《志书补遗》(李林荣)
柴福善先生是北京地区有名的散文家。他扎根家乡平谷,长期从事方志、文史和文物工作,业务精深,著述丰厚,是专家型的管理者,也是学者型的作家。我佩服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具备优秀作家的才能,但他们写作的志向和格局,却迥异于那种一头只往文坛小圈子里扎的庸常做派。依托一方水土、一方文脉,使得他们的写作底气充沛。反哺一方水土、一方文脉,又让他们的写作显得生气蓬勃。
在福善先生这里,写作与风土、文脉的关联,很自然地有了路子最正的形式。搜求、考证乡邦文献,辅以实地勘察、走访,进而为乡邦文献订正讹误、续写新篇,这对于福善先生,既是志趣所之,更是术业专攻。以往读到福善先生的作品,最吸引我的,恰好也就是与此有关的点滴。
去年深秋,到青山关参加北京作协散文委员会年会,有幸结识福善先生。交谈间得知,在《平谷史话》《平谷文物志》《平谷寺庙志略》等编著之后,他又正在写一部为平谷方志的人事物景补遗的新书。当即,我就向福善先生预定了先睹为快的“特权”。
今年入夏之初,这部书稿最初的电子版来到了我面前。不久,我又收到了第二稿。抱着学习的态度,每一次通读书稿,我都如同在福善先生带领下,经历了一趟平谷人文历史地理的深度寻访之旅。类似的阅读体验,想来印象较深的,仅在多年前细读前辈乡贤邓云乡先生的文集时有过。
身为非平谷籍的一个外乡人,我从福善先生这部《志书补遗》里感受到的,只能是知识上的增益和文采上的感染。局限于此,当然很辜负作者。不过,即便这样,我也愿意不揣浅陋,凭一点零星的阅读实感,为这本书的价值和趣味做些见证。
先就总体来讲:全书60篇,题目所标虽以遗址、往事和古人为多,但各篇具体所述,却并不都是史料、陈迹和掌故。相反,行文中对作者深入乡间走访的现场见闻,常有生动传神的细节描述。这部分内容的穿插、引领,实际上已经打破了传统“官修”史志的刻板文体,鲜明地流露出现代民俗学或社会学田野调查报告“个人发现”的散文化风味。而闪现在这部分内容中的一些平谷方言、民谚、传说、习俗的交代,更可以直接视为民俗学、社会学调查的素材。
再就细节来讲:书中各篇总的写法和思路,是依循着资料考订和实地调查交互参照的逻辑线索。为此,往往展开多面合围的材料举证,在这过程中,顺带弥补、澄清了许多常识上的盲点或谬见。例如,引述1961年邓拓视察平谷孔庙时打趣的一句话——“看来平谷县未出过状元啊,瞧这回龙壁没有打开,所以我们今天还得走西门哟!”由此,归结出有关孔庙建制的一点常识:当地没出过状元,孔庙就不开南门。
又如,从1944年《平谷县志》前附的一张“轩辕陵”照片下面的注文:“轩辕陵,在平谷县城北十五里,岗阜隆然,形如大冢,相传为轩辕陵,上有轩辕庙。又此山名渔山,县治在山之南,故平谷古名渔阳。”引出一段针对古地名“渔阳”的考辩:“所谓‘渔阳故址’或指平谷县城旧址,而不是渔阳郡旧址。因为一般认为秦汉置渔阳县,治所在今密云县西南。”这段话言简意赅,把古之“渔阳”和今之密云、平谷的关系辨析得清清楚楚。
书中这方面的考辩,最值一提的,也许当推“仁义胡同”一篇。在谦和地指出以下事实的同时——“全国流传类似传说的不止这两个地方,大概不下十几二十处,共同承载着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福善先生更以确凿无疑的史料和实物,证明平谷仁义胡同产生于明朝,比产生于清朝的安徽桐城六尺巷,出现得要早。这并不仅是在论证一个时间差,而是在证实平谷仁义胡同旧名、旧址独特的历史文化意义。
就学理运思的巧妙和周严来讲:《志书补遗》中也有相当见功力的篇章。尤其是关于文征明长子文彭的两篇及“求古轩辕台”一篇的巧思、严谨,还有“平谷旧志考略”和“李锴盘阴隐萝村”两篇的周详、细密,在专业志书和学者随笔两个领域,都堪为上乘轨范。
跨出本业所长的范围,纵然是想好处说好,恐怕也免不了失之唐突、偏颇。若真如此,则尚祈福善先生与方家多加谅解和批评。承福善先生抬爱,谨奉数语,聊表琐感,贺《志书补遗》付印,为读者朋友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