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强“定力” 力戒“浮躁”(白烨)
1987年间,作家贾平凹推出了长篇小说《浮躁》,在当时的文坛内外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但人们多是在及时反映农村变革中的新生活与新人物的角度上来看待这部作品,而忽略了“浮躁”这个书名对于伴随着的生活变异而凸显的社会情绪的扼要概括与准确把握。应该说,正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浮躁”作为一种社会心理的情绪外化与集体性表征,就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彰显了。
古来就有的浮躁现象,何以在当下越来越盛,愈演愈烈,这跟30年来时代的剧烈变异,社会的快速发展,带来的巨大压力,形成的激烈竞争,释放的海量信息,激活的欲望诉求,都有一定的关系,它是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当下社会的浮躁现象比比皆是,几乎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如管理阶层与官员群体心态急躁,作风飘浮,为了任期业绩,只求眼前、不想未来,只求政绩、不想民生,形式主义盛行,官僚主义成风;而一些企业与商业或只求上市和圈钱,或只想利益与利润,追求利益最大化无所不用其极,损人利己也在所不惜。而民众中显见的与隐形的浮躁,更是花样百出,无奇不有,有为了一夜成名可以不顾一切的,也有为了一夜暴富可能利令智昏的,抱着艳羡别人与攀比他人的心态,总使心理失衡,心浮气躁,谁人都满腹牢骚,个个都怨气冲天。而在文化领域里,明里总是在说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要齐头并举,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都要抓出成绩,但实际上,只有文化产业眼看着越做越大,经济效益远远胜于社会效益。凡此种种,都让浮躁成为社会性的情绪与普遍性的症候。
文学是社会生活的艺术反映,更是社会生活的重要构成。因此,包括“浮躁”在内的诸种社会思潮与时代情绪都会无一例外地渗入文学,进入文坛,使文学与文坛在收获着包罗万象的丰繁的同时,也呈现出从未曾有的“浮躁”。
文学与文坛的“浮躁”现象多种多样,表现不胜枚举。比如,在文学写作中,一些作家追求写作的快捷与速成,一些作者追求作品的字数、部头与数量;有的一年一部长篇作品,贪图高频率;有的一年好几本作品问世,希求曝光率;至于由文学出版、文学传播联袂构成的文学市场,更是缭乱得五花八门,兰艾难分:因为名家是销量的保障、赚钱的利器,便成为众多出版人必欲拿下的目标和相互争夺的对象,一部作品刚刚完成,便有数家出版社前来竞相拼抢,相互争执不下,甚至对簿公堂;有的名家才刚刚构想出一个书名,便有多家出版社以预付稿酬等方式提前作了预定或进行锁定。这样的结果,使得文学名家无形中垄断图书市场和客观上霸占出版资源,使得新人新作很难浮出水面。许多名家在这种围堵与追逐之下,基本上都置身于一种惶惶不安或惴惴不安的处境与氛围,而在急切切和急匆匆之下写作和出版的作品,多是来不及打磨的粗糙品,尚未完工的半成品。
还有文学阅读领域,也是“浮躁”盛行,虚浮成风,所谓浅阅读、轻阅读,乃至图像阅读、休闲阅读、快餐阅读、娱乐阅读、实用阅读,等等,共同构成了日趋浅俗的阅读之风,使文学阅读尤其是大众阅读一路向低俗滑行。最能说明问题的例证,是2013年间广西师大出版社在网上举行的“来说说‘死活读不下的书’”的投票,经由近3000位网友的票选,竟把《红楼梦》《百年孤独》《三国演义》《追忆似水年华》等各中外文学经典名著都一概投进了“死活读不下去的书”,并且名列前10名。文学写作与文学出版、文学传播到文学阅读的诸种浮躁之风盛行多年,横行无阻,也使文学批评、文学管理等方面深受影响,时见“浮躁”。比如求取浮名,追逐浮华,趋于浮泛,等等,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流行着,蔓延着。
毋庸置疑,“浮躁”确实已成为社会与文坛最严重的通病和最突出的问题。而在“浮躁”的背后,则是急功近利、追名逐利的功利主义观念从中作祟。作为哲学流派的功利主义,原本的要义是强调个人幸福与快乐效益,但目前流行于我们的社会与文坛的功利主义,则由高度强调自利性、短期性、交换性,使其成为逐名逐利的遮羞布、急功近利的代名词。
功利主义的要害,是把文学和创作当成通向功名的捷径、赚取功利的工具,在根本上销蚀了文学与创作的原本意义。功利主义的盛行,表面上看,是形成了浮泛、浮华的社风与文风,从内在上说,是在文学的看法与认知上挤压了乃至替换了文学与创作的原本要义,使文学创作与文学生活从表面到内里,都氤氲不明,混杂不堪。
因此,力戒“浮躁”,需要对急功近利保持警觉,对功利主义加强警惕,而要做到这些,特别需要的是,要回归文学的本质与本体,要坚定和坚守那些最为基本的文学理念:如作品是审美艺术的创造,是文化精神的结晶;文学是优秀文化的积累,是民族精神的传承;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自己时代的书记官;文学出版是优良作品的传播,是人类知识的传递;文学阅读是文化知识的汲取,是精神世界的陶冶,等等。这些不仅是文学的主要规律所在、文学活动的基本原理所在,而且是有关文学的亘古不变的基本要义。用这样的直通本体又相互关联的理论原点,去构建自己的基本坐标,加固自己的文学基石。有了这样确实的定向,就有了相应的定力;有了这样的定向与定力,就会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与氛围中,对“浮躁”保持应有的距离,对“浮华”保持一定的警惕,甘于文人的寂寞,远离俗世的喧嚣,持有相应的沉稳,恪守心志的淡泊,做到处乱不惊、宠辱不惊,从而获得面对文学新现实与文坛新常态的新姿态与新心态,更好地迎接演变与新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