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想说出时代(师力斌)
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获奖作品《耶路撒冷》
一个人想说出时代
《耶路撒冷》是70后代表作家徐则臣迄今为止体量最大的写作,既有集大成意味,也有先锋实验倾向;既不乏灵动广阔的现实触摸,也闪烁着高蹈飘逸的精神烛照。这个长达509页的大部头自2014年3月出版以来,就受到了热切关注。国内最重要的两个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和老舍文学奖,在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中,都毫不吝啬地将荣誉给予了这部小说。几乎所有活跃的重量级批评家都对作品发表了看法。这样热闹的局面在近几年长篇小说创作中并不多见。
赵李红
出走,奔跑,在路上,到世界去
《耶路撒冷》是艺术探险,涵盖徐则臣多年来对中国的思考和想象,包含珍贵的艺术尝试得失。其意义在于,提供了一个想象中国和世界的开放性文本。放在徐则臣的创作总体中看得更清楚。
当代中国的高速发展变化给人们带来的驳杂体验,很难在一个视点透视清楚。办公室看不到卧室,城市看不到乡村,今天模糊了昨天,市场遮蔽着政治。徐则臣试图冲破樊笼,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在《耶路撒冷》中表述为“到世界去”,在此前的众多作品中,表述为出走、奔跑,《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三人行》、《长途》、《夜火车》、《跑步穿过中关村》、《轮子是圆的》、《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
在路上,以运动镜头看待世界。在路上,是生存状态和宿命。杨杰奔波在发财路上,易长安逃亡在路上,初平阳孜孜在求学路上,秦福小苦苦在流浪的路上。得鲁奖的《如果大雪封门》的重要意象,是人追着天空的鸽子奔跑。“我就想有辆车,……到没人的路上随便跑。一直跑。(《轮子是圆的》)” 《夜火车》里陈木年的心态:“他就是想出去走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白天步行,晚上扒火车,不要钱的那种火车,如同失去目标的子弹那样穿过黑夜”。 徐则臣有火车情结:“多年前我向往能在铁轨上走来走去,一脚踩上一根,张开双臂,一直沿着寂静的原野走到铁路的尽头,最好是隐隐能够听到火车的吼叫在身后追赶……三十多年来,这个念头伴随了我的火车旅程的始终。” 如果说,童年的出走愿望仅是少不更事的冲动和好奇,那么,多年以后,便包含丰富的人生诉求:对原有空间的不满,对平庸生活的厌恶,对自由的向往,对漫漫人生的神秘感的探求,对乌托邦世界的渴望。用他的一本书的标题来概括,“通往乌托邦的旅程”。在大流动时代,想一想史无前例的春运就可以明白。这是960万平方公里国家大市场的分工,和高速发展的加工制造业、交通运输业合力创造的劳动力转移所带来的世界奇观。徐则臣的小说视点其实和我们每个流动者的视点重合。
出走,奔跑,在路上,到世界去,构成徐则臣小说一脉相承的意象,越来越呈现出精神向度和哲学意味。他虚构的一系列“奔跑者”形象,追鸽子的,追火车的,跑步穿过中关村的,其实都是我们自身的文化冲动,都是我们借以抵抗现代性压抑的白日梦。他想象的到世界去就是到“有的只是信仰、精神的出路和人之初的心安”的耶路撒冷去,显然是抵抗现实、寻求救赎的精神乌托邦。谁又能说,每逢长假冲出围城到各地旅游的芸芸众生不是在寻找虚构的乌托邦世界?他折射了这个时代的精神世界,而并不仅是“70后”一代的精神世界,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才能理解《耶路撒冷》嵌入式专栏的思想含量和艺术合理性。徐则臣想凭一己之力说出这个高速变化的、驳杂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