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叙事与军事书写的稳健逆袭(李美皆)
魏远峰的中篇小说《拂晓》令我“惊艳”。以前读魏远峰的小说,总觉得空阔,小说的手感和温度都不够,而《拂晓》的小说肌理已臻圆融成熟。魏远峰说,从鲁院到军艺,我是越上作家班越不敢写了,《拂晓》算是再次出发。的确,在魏远峰的创作史上,《拂晓》是充分孵化后的作品,不说成功突围,至少是上了一个不小的台阶,有了质变。
《拂晓》写的是军事演习。正面写军事行动,正是当下军事文学所需要和匮乏的。魏远峰不会去写“小政治”,他写不好软性的东西,他要写就写坚硬的军事行动。中国军队既然需要硬碰硬的打法,就需要硬碰硬的写作。魏远峰把他的主人公命名为昰罡——朗朗乾坤,四方四正,可以看出他的用心。昰罡担任师长的四师,是有红色基因的英雄部队。英雄叙事曾经是军旅文学的主调。随着“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的时代宣言,“英雄”隐匿了。当“英雄”再次出现在军旅文学的视野里,可以看做是对红色经典矫枉过正后的回归,《拂晓》可以视为一篇英雄回归之作。不管社会如何复杂、时代如何变幻,军队在,英雄就应该在,军人永远需要巴顿将军那样的英雄砥砺。昰罡就是一个中国版的平民化的巴顿,从他身上可以看到英雄的血脉传承,可以看到血是热的,英雄是活的。昰罡是个硬汉型的师长,他不仅指挥有方,而且身先士卒,在“往死里整”的昼夜不停的连续战训之后,他告诉自己:今晚战士们有一万个理由累,但自己不能累,如果昰罡累了,四师就累了!他全副武装与战士们一起奔袭,且为跑不动的战士负载装备,最终四师赢得“铁血雄师”的称号。他还有着极强的自制力,为了四师的风气,他可以毅然戒烟。他也有失意的时候,是梦中父亲的一句“比得意忘形更可怕的是失意忘形”,是女儿的“激将”,使他保持住了一个军人的沉稳风度。军队作家现在塑造英雄时非常警惕拔高的问题,在驾驭英雄本色的同时,又会努力写得不那么像“英雄谱”中的英雄,才见得这是一个英雄的“人”。我宁愿把“英雄”视作一个人,而不愿视为一种“主义”。我觉得“人”比“主义”可靠得多。
《拂晓》不仅反映出魏远峰对历史与军事的了解,亦反映出他对传统文化的了解。传统文化,比如易经等,以前也听魏远峰谈过,只当他是“八卦”;《拂晓》让我对他的“八卦”端然相看,因为那里面有他对于中国古代军事的了解,也有古代兵法在现代战争的贯穿,他是用心去打通的。
《拂晓》不管写人物心理还是演习过程、写军人还是军事,均功夫过硬。若非深入军事生活摸爬滚打,仅凭走马观花闭门造车,怕是连军事行动的一个简单流程都写不出来的,更不要说拿下“无烟灶”、夜视仪、“平面登陆”、3D电子地图等细部因素了。看得出来,魏远峰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军事指挥家或一个战士、一名普通军官来渗透进军事行动的,因此写起来才不会浮于表面。魏远峰的另一部中篇小说《万里奔袭》是军事反恐题材的,写得也非常扎实,一招一式经得起挑剔。作为一个军队作家,写的又是军事题材,军事上若是经不起挑剔,那无疑是内功不够。
通常,作家拿出一部作品,只在意文学圈内的人怎么看,而不在意文学圈外的人怎么看,军旅作家也不例外。这是一个极大的心理误区。作家以为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可是,如果你写的是军事小说,对于军事这部分,广大的军人才是内行,如果你一个军事环节失实或者荒谬,他们立刻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你在写什么!然后,你的情节编织得再细密、你的心理把握得再精准,他们也不会再去看,他们已经把你过掉了。前段时间与一位资深文学中人交谈,她说,现在的军事文学,要文学没文学也罢了,要军事居然也没军事。她举了某位军队作家的某部军事小说中的显然属于军事无知的一个细节为例,我感到无言以对。她对个别军队纪实作家倒是较为赞赏:至少,在他们的作品中,军事是过硬的。这次谈话,与我正在思考的军事之于军旅作家的关系,无意间形成一个呼应。
还有,当军旅作家在孜孜以求地经营小说技法,醉心于潮流、主义的时候,你最重要的读者——军人们其实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在等着你:你要告诉我们什么?作为一个军旅作家,如果你忽略了自己最重要的阅读终端的反馈,就等于军人放弃了重要的军事目标,写作的意义将遭到极大的消解。用军事来锤炼写作内功,是军旅作家必备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