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正面强攻型的军事小说(李美皆)
苗长水的《梦焰》是一部既有生活又不回避矛盾的厚重之作，克服了现实军旅题材的软肋，成功地树立起了我军几代军人的形象，是军旅文学领域近几年来颇为重要的收获，亦是正面强攻军事现实题材长篇小说的力作。
《梦焰》立起了从战区司令到军长、旅长、营长、连长、排长、战士，一个完整的作战部队层级人物系列，无论地位高低，一律有血有肉，底蕴真实可 信，音容笑貌性格特点宛然可见。比如战区亓司令，虽然严肃但并不总是端着，居然会在紧张的演习当中对战士马超说：你们胜利撤回后打一把“升级”，让你跟我 打对家。平时打牌亓司令就喜欢玩点小花招，年轻的下属们一般都不点破，惟独战士马超，寸步不让，反而让亓司令觉得他有种，要约他胜利后再打一把。这个细节 不仅把人物写活了，真实可感，而且反映出融洽平等的官兵关系，把军事生活写得有张有弛。
苗长水塑造人物并不急功近利，他深知，越是用力对人物进行正面塑造，人物越不容易立起来。英雄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时时处处显英雄，才符合真实的生 活逻辑。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特定的性格，尊重人物的复杂性、多面性，从各个侧面去表现他，才能塑造出立体多面的人物形象，给读者多向度的思考和启示。一班副 班长马超是一个神勇无敌的“超级战士”，又是一个可爱的草根好兵。他带点痞气，喜欢调皮捣蛋。战区司令和政委率领的拉动考核小组从后门进入综合旅营区时， 值守后门的马超故意将此消息隐瞒下来。旅长营长对于司令一行的到来一无所知，就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司令的命令。马超这么做，看似恶作剧，实际上反映出他不怕 紧急战斗，恰是英雄本色。马超平时调皮捣蛋，到了军事行动的巅峰时刻，却绝对上得去，聪明灵活，鬼点子最多，而且不畏艰险，敢打会打。
《梦焰》中不仅有马超，还有新兵陆相如和酒东东。陆相如在家爱打架，参军之后成了很棒的军人。军事训练跟打架斗殴性质上是不同的，但陆相如条件 的确不错，用在正道上，不是不可以当英雄的。酒东东是个富家子弟，以前是追星族，追着NBA球星麦迪到处飞，现在，他不开奔驰开战车了，而且开得很出色。 酒东东在军队的表现，甚至改变了一辈子都不说共产党好话的地主爷爷对共产党的评价，爷爷破天荒头一次不说共产党坏话了。《梦焰》对这些回头浪子真实可信的 塑造，更加让人看到人民军队的未来和希望，因为，就连浪子都可以成为如此优秀的军人，不更说明他们不会成为“垮掉的一代”吗？
来自中医药大学的赵文如月是大学生入伍的典范。她出身寒门，自小习武，人穷志高，要强倔强，虽然家境贫寒，却放弃在上海工作的机会和台湾老板的 器重，毅然报名参军，并凭借自己的实力入伍，表现突出，即将提干。但在拉动考核的前夕，她的提干却出现了波折，她态度坚决：不能提干就复员，跟着台湾老板 挣钱去，坚决不转士官。旅长劝她：先转士官，明年再争取提干。旅长还以一位六级士官为例来说服如月，如月却回答：“不是不喜欢或小看士官这个称谓，士官、 士兵都是光荣的。但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我们就一定要降格？明年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吗？”
马超和赵文如月这些老兵大致属于“80后”，新兵陆相如和酒东东大致属于“90后”， 《梦焰》浓墨重彩书写的，还有“50后”唐阚和徐增加。唐阚是一个“战神”式的人物，他不是把打仗当成职业，而是当成信念。但就是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 指挥人才，却因为太有个性等原因，没有被提拔到更适合发挥其才能的军事指挥岗位上。苗长水替唐阚作出反思：“他时常为自己属于一般人想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攻下来的领导干部类型而无比自豪，否则，他想做的许多事也是做不成的。但其实他又深知，攻无不克并非最完美的境界。”苗长水能够想到这一层，说明他对军 队、对人际问题的深刻洞见，也说明他对唐阚有着老战友一般的了解体贴和惋惜忧虑。毫无疑问，调任军分区司令是一个安慰性的安排。面临如此境遇，唐阚失落但 不颓废，一到任就雷厉风行，整顿军分区和武装部的工作作风；主动提议由军分区来完成侍王市南水北调工程全部拆迁工作；廉洁征兵，严查严纠“兵贩子”现象， 公开公正征招贫困家庭的孩子入伍。尽管提升唐阚的传言很盛，但免职命令还是在他55岁生日当天如期而至。唐阚是不是从此赋闲了呢？不，“有光荣历史的人， 一定不怕未来”， 唐阚退休后依然是精英。侍王市政府聘请他成立招商引资办公室，帮助一家民族品牌的汽车集团在侍王建立发动机研发基地。他还成立了一个类似兰德公司那样的智 谋机构。联合演习时，已是董事长身份的唐阚立刻以军人的速度带着高科技人才和装备连夜集结到位，为演习带来先进手段和新鲜战法。《梦焰》并没有把唐阚塑造 成一个怀才不遇的消极主义者或悲壮的末路英雄，而是包含着海明威《老人与海》的精神内核，而且比《老人与海》更为贴近现实地告诉我们：真正的英雄是打不倒 的。唐阚所处的军分区司令的位置是联系军队与地方的，通过他，小说完成了军队与地方的衔接扫描。不把军队和地方割裂开来，封闭性地去写军队，而是让军人与 老百姓紧密相连，军队生活与社会生活相互渗透，这是《梦焰》的特点，也是优点。
另一个联系军队与地方的人物是徐增加。徐增加和唐阚、07集团军军长龙潭是老战友，早年退役，现在已经是商界精英。他的前军人身份使他成为一名 爱国商人，血管中永远流淌着军人的热血。香港回归时，中英防务交接仪式需要电子计时钟、升旗台和移动式后备旗杆，徐增加在距回归只有7天时受命，立即为自 己的创律集团下了死命令：准时完美地完成制作任务。英方的苛刻条件没有难倒徐增加，这位前军人以军人的热血与荣誉感非常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并自豪地见证了 驻港部队防务交接的神圣历史时刻。这就是徐增加，有着商人的务实与敏感，又有着军人的热血与豪情，做的是惊天大事，说的却不是豪言壮语。苗长水并不把军人 写得离开军队就一无是处，他非常用心地通过唐阚和徐增加这两个人物，探讨了军人离开军队后的发展空间，给已离开或将离开军队的军人以力量和信心。《梦焰》 的结构是军与地、唐阚与龙潭及徐增加几条线索的合拢，这一方面有助于全方位挖掘军人的价值与价值观以及退役后军人精神的延续，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挖掘民间 军事潜能。徐增加购买航母以及演习中唐阚率领的量子学院院长等一行人的到来，充分说明民间也潜藏着战争的积极有效力量，军队不是在孤立战斗。
无论写“50后”还是“80后”、“90后”，《梦焰》都没有作者的身影在场，但作者的感情却始终是在场的，而且，他对于这两者的感情是不一样 的：对于“50后”，是深厚的战友之情，对于年轻人，则是赞赏与喜爱；对于同龄人，是一起走过来的默契；对于年轻人，是发现的欣喜。比如写徐增加，是带着 老战友之间的调侃：在特别看重面相的香港人眼里，身材伟岸、长相英俊的徐增加，自然是人间极品。苗长水对于同龄人的了解，来自过去的长期的军人经历，对于 新一代的了解，则是属于现在的有心的结果。苗长水对于“80后”、“90后”的了解简直令人称奇。他写紧急拉动考核中，在菜鸟申冬虎开的飞速前进的突击车 上，马超等战士居然讨论起数字化部队的五维空间、未来战争的黑客、无人机等。年轻人对于战争的想象都来自于游戏，比如种菜、植物大战僵尸，战争对于他们来 说，就像玩真人CS，一点都不陌生，甚至有一点刺激和兴奋。他还写到《上海壹周》“爱上理科男”专题采访理科男，其中一题是来自美剧《生活大爆炸》的“薛 定谔的猫”，这种专属于年轻“潮”人的“潮”问题，他都知道。他还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比如手机问题。量子学院的院长说：“据说我军严格禁止人员使用民用 手机，外军方面对这个问题各有方法和对策，但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想让社会上离开手机就无法生存的年轻人来到军营后完全与手机生活绝缘，是很难的或者不可 能的。因而，据说也造就了官兵中许多违纪使用手机的高手，其水平之高，堪称一绝，有人甚至可以在口袋中默发、默打。”一种文化造就一代人，不愧是在电子游 戏中长大的一代人，手机默发、默打的本领，连战区司令都感到惊讶。战士们当着战区司令的面议论：“为什么部队规定军人不能用手机，干部能用，战士却不能 用？现在都是微信时代了，将来微信肯定能帮我们搞许多精准情报，还不让战士用手机。……条令规定我军没有官兵差别，但新军服却连士兵的姓名牌都没有，做个 姓名牌要多少钱？……中国士兵如果在战场上牺牲，岂不成了没有姓名的人？”司令员都叹服他们“挺会抓问题”。量子学院的院长说：“军队为什么不允许战士用 手机？手机在未来生活中的能力会比现在想象的还要强大。美军就在用，在阿富汗都可以用互联网。”赵文如月回答：“害怕泄密、违纪是主要原因。”如何科学解 决新一代军人的新问题？这是摆在军队面前的新任务。《梦焰》能提出手机这样的问题，说明苗长水对于军队建设观察之细、思考之深。身为“50后”，苗长水对 于“80后”、“90后”的稔熟绝非一两次深入生活和简单补课就可以做到的，那是长期接近年轻人及生活在战士们中间泡出来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一代人 在变化，兵员也在相应发生变化，苗长水写几代军人是层序推进式的，每一代拥有每一代的特点，一直写到新兵出场。酒东东归纳“90后”是从小吃着麦当劳、上 着互联网、听着周杰伦长大的，娇气一点。但他们在军事行动中的表现充分说明，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出色的军人。现在社会普遍认为年轻一代是功利主义的、缺乏 正义感的，对年轻一代军人更抱有普遍怀疑：军队交到他们手里，行吗？《梦焰》用对年轻战士的细腻描绘对这个问题作出了回答。比如，马超教育申冬虎：“想转 士官在连队好好干就是了，找关系，反而会让大家用另外的眼光看你。”这平实的话语，代表了年轻一代军人朴素的群体正义感和荣誉感，这样的回答令人放心和感 奋。
军队到底还能不能打仗？这是现在老百姓普遍关心和普遍怀疑的一个问题。《梦焰》以一次拉动考核和一次联合军演回答了这个问题。苗长水把军队放置 到现代化数字化战争背景下，下大力气精到专业内行地书写大场景，书写军事行动中的具体环节和细节，书写高科技武器和军事手段战法的运用。他对于现代战争战 略和军事科技的掌握，绝非网络上铁血军事社区的军迷可比，他写得非常投入。写跳伞，如同在机舱口亲眼目睹过。他的细节也抓得特别好，比如刘晓光向首长建 议，借鉴外军海豹突击队，执行任务时，每人上衣口袋里放200元，作为渗透后应急处置使用。他写战斗：“无后坐力炮是坦克的天敌，不要冲得太近，100至 150米就可以打，一个战斗小组完全可以。”虽然是虚构，但用的都是专业准确的军事术语，毫不含糊，跟随他的文字，读者等于经历一场不折不扣的现代化高科 技战争。他写“切变风”部队与“雄鹰旅”的对抗，那种灵活多变难以捉摸的“屌丝”战法，让高科技都无可奈何。
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十年文学”，军事题材小说形成了注重描写战争过程的单一模式，到新时期，徐怀中的《西线轶事》等突破了单一模式，开始注重人 物内心世界的挖掘。但是，新时期军事文学发展到现在，回头去看，发现不写战争场景作战经过，几乎又成为军事文学新的套子了，军事文学亟待发生一个否定之否 定。《梦焰》对于军事行动正面强攻式的书写，是下硬功夫、啃硬骨头。《梦焰》简直就是一部现代的文学化的“孙子兵法”，能够把军事行动过程写得如此惊心动 魄摄人心魂，绝非闭门造车或几个月的体验生活就能达到的，这体现出作者十年磨一剑的功夫。这样的付出，没有对文学与军队的双重激情，没有作家与军人的双重 责任感，是做不到的。《梦焰》是一部充分显示苗长水在军事写作方面的扎实和优长的地道的军事小说，既体现出苗长水的作家品格，又体现出苗长水的军事家气 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