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 开放 自信(谢冕)
中国文艺批评的复兴是在20世纪80年代,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带来了文学艺术的春天,也带来了文艺批评的春天。而在五四新文学革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文艺的天空始终充满着阴霾和雷电。要是我们不健忘,我们应该会记起当年一部电影的锣鼓,一声“文学是人学”曾经引来多大的风暴,不用说真名了,更不用说抗辩,包括胡风先生的《三十万言书》在内,一切都无济于事。时代不给机会,时代只允许沉默。于是,除了那些不幸的罹难者,幸存下来的总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个历史事实,与我同时代的人们都是见证者,其中有些人甚至是亲历者。我们无一例外沉默地加入了这个庞大的队伍。在那些漫长的年月中,也许我们不曾绝望,但却也不敢怀有希望。我们只是小小的种子,也许我们怀有小小的生机,但是冰雪无情,我们的命运只能被覆盖,被掩埋,在严寒中窒息。而春天就这样奇迹般的出现了,我们都是春天的蒙恩者。久违的春天无声地承诺给我们比起我们的前辈们更多的机会。温暖的时代,激情的岁月给了我们言说的自主,特别是按照个人意愿言说的自主。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智慧或是有多么深厚的涵养,只是因为我们拥有了这个时代赋予我们的阳光和雨露。
我们要感谢家乡福建给予我们的一切。是家乡的水土养育了我们;是家乡的历史教育了我们;是家乡的文化传统培养了我们。感谢福建,感谢福建的大地、天空和海洋。福建多山少耕地,远离内陆,交通闭塞,历来是贫苦的。因为北边山脉没有通途,为求生路,人们只能向着海洋。福建人下南洋就犹如北方人走西口、闯关东。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泰国则成了福建人谋生和创业的道路。福建人在这些地方创业,也参与了地方建设,在与当地人的共生共融中,学习了他种文化的经验和长处,同时也播扬了中华文明的种子。福建人在这个漫长的过程当中,养成了包容、开放、不排斥新物的文化心态,诸如陈嘉庚这类的华侨领袖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例子。福州作为中外文明的交汇点,聚集了大量的外国外交官、商人和传教士。他们带来的西方文明和基督教文化大大扩展了福建人的眼界和心胸。福建人对这些闯入者既不漠视也不拒斥,而是以平静的心态接纳包容他们。我自小生活在福州的南开岛,那里是西方文明的集结地,有着教堂、赛马场、咖啡厅、西餐馆、舞厅以及更多的医院和教会学校。西方有的我们也都有。我中学时期和张勇就读的是英国人办的福州三立中学。最近我在牛津和爱丁堡都找到了三立的姊妹学校。陈景润也是三立的学生,他高中是在美国人办的英华中学就读。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受到一种或者多种域外文明的广泛熏陶,它们就像中国传统文化一样,深刻地影响了我们并成为我们内心祭奠的一部分。
当然,更多的影响则是来源于我们的先辈,我们虽然与他们时间错置,但拥有同一片天空。我们时刻感受到他们的呼吸和体温以及飘浮在八闽大地的无所不在的他们的精神气概和英雄光辉。从林则徐到林纾,从严复到林语堂,近代以来,众多的福建文士,他们精通古典且熟谙当今。他们通过引进域外小说以及直接阅读外文写作的特殊方式来了解西方文化。这里的外文写作,主要是指林语堂,但是最近陈季同受到了注意。陈季同是晚清人,他在船政学校学习,精通法文,曾经用法文写过8本著作,内容涵盖散文、小说和戏剧。特别是对于小说《黄衫客传奇》,严家炎认为这是一部具有现代新文学色彩的作品。陈季同的外文写作实际上将现代文学史向前推进了十几至二十年。所以更多的了解西方,表达我们的交流,展现我们先辈的视野和胸襟,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凝视。壁立千仞,是他们给我们的骨骼;海纳百川,是他们给我们的境界。我们也许不曾继承他们的智慧,不曾达到他们的学养,但我们神往于他们自由开放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