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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有灵——读凸凹散文集《故乡永在》(邱华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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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华栋 来源:文艺报
发布时间:2012-11-21

  我读到好书的时候,既害怕把书很快读完,又想尽快看完。

  拿到凸凹的散文集《故乡永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书印得很漂亮,硬壳的精装。什么样的文字配得上这样的装帧?

  第一篇第一段:“那时的故乡,虽然贫瘠,但遍地是野草、荆柯和山树,侍炊和取暖,内心是从容的,因为老天给预备着无量数的柴薪,无须急。”

  这样的文字就让我觉得很舒服,很讲究。不叫荆棘叫荆柯,不叫生火叫侍炊,不叫柴火叫柴薪,让我觉得凸凹的语言十分独到。

  整本书,可以随便从哪个地方翻开来看。一篇篇的,有着内在的联系,都是关于故乡——他的京西老家的山川景物人物风物的。读起来,觉得都是我自己的父老乡亲。

  我和凸凹认识已经十多年了,是老朋友。我对他的创作比较熟悉,除了他的那些小说,我还特别喜欢他发表的几百万字的散文和随笔。

  《故乡永在》这个书名,显然有给故乡描摹一个永恒的画像的意思。凸凹成功了。他不仅书写了山川大地和人,还书写了乡土中国的土地道德。

  这本书可能是中国乡土文学达到的最新的境界了,是书写北京乡土的绝佳散文。

  在凸凹的长篇小说《玄武》出版之时,我就认为,继浩然、刘绍棠、刘恒之后,凸凹是北京地域文学的一个最重要的作家。他的小说气势恢弘,纵横捭阖,接续了中国乡土文学的大文脉。我的判断,后来不断得到验证——当代很多评论家几乎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让人惊喜的是,新中国成立60周年北京文艺评奖,《玄武》一路破关斩将,一举摘得了长篇小说的头奖,毋庸置疑地获得了北京本土代表性作家的地位。

  北京西部作为一个独特的文化地域,在文学上让大家所认同和熟悉的,就是刘恒的小说。他写的《伏羲伏羲》《狗日的粮食》等一批作品,都是以京西门头沟地区为小说的背景,能够通过对某片特殊地域上的人物的活动,来呈现一个种族和人群的人类学模式的生存景象,表达人类学意义上的存在图景,实在是高妙。

  凸凹属于越写越好的作家。过去,他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很高的标杆。早在多年以前,一次见到他,他和我大谈特谈埃林·彼林这个作家,而自诩为熟读二百年外国文学的我竟然真的不知道这个作家,而这个作家也出版过中文译本。

  我就从旧书店里终于淘来了埃林·彼林的书,那是一册1979年版的《埃林·彼林选集》。埃林·彼林所处的时代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保加利亚,因此,他也是描绘保加利亚农村生活的高手。

  中国的乡土文学,自1917年鲁迅的现代汉语小说集《呐喊》和《彷徨》之后,一直延续着一个杰出的传统。这是因为,我们的国家就是一个乡土中国。从鲁迅、茅盾、沈从文,到孙犁、赵树理、贾平凹、莫言,乡土中国的文学写作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最值得研究的历史。

  在这条宏大的脉线上,要成为其最新的果实,是不那么容易的,而凸凹显然仅仅凭借这本《故乡永在》,我看就做到了和这样一个乡土文学伟大文脉的接续。66篇文章,贯穿着自然而庞大的文气,有着天然淳朴的表达。里面的人物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父老乡亲,那么地让我熟悉亲切,可是忽然也觉得陌生。

  《故乡永在》因此成为了凸凹艰难然而伟大的、给北京越来越稀少的乡村所做的留影。这一方面是因为北京正在变成国际化的大都市,另外一个方面,描写北京的乡村生活似乎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了。描绘家乡邮票那么大的地方,对伟大作家来说是一生的追求,而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则难以操作。凸凹逆流而上,怀抱雄心,志在必得,终于捧给我们一道文学的圣典。

  在文学创作普遍推崇技术至上主义的风潮下,凸凹的《故乡永在》却回归到了简单淳朴。他以足够的自信,进行了一种反其道而行的“朴实”叙事,描写故乡的“常态生活”,揭示出人性最本质的部分——内心的温柔,足可以抵御外界的崚嶒与浅薄;精神的自守,足可以冲破物质的包围与挤压——生活的美好,最根本的,取决于人的精神驱动和人性之善。

  在他的《故乡永在》当中,最让我感叹的,就是万物有灵,那些山川草木父老乡亲,都是有着灵魂的,有着独特的生命。植物、土地和人,都是有灵的,那么的饱满和生动。每个个体,都是万物中的精灵。

  《故乡永在》中,自始至终洋溢着温暖、美好的色调,让人读着读着,就从内心里生出欢悦,感到阴霾里仍有明媚的光。我想,凸凹的写作追求,就是要用最柔软的方式,建立一种道德之上的道德、伦理之上的伦理。凸凹也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写作者,不是规则的制定者,也不是生活的评判者,而是人间信息的记述者和传递者,要按照生活的“逻辑”写作,而不是把自己的理由强加给生活,也没有必要采取高高在上的姿态,能够准确地呈现人间的真相便是写作的意义了。

  所以在凸凹的笔下,乡间人事,既原始又开放,既固守又旷达,既质朴又复杂,既高贵又卑贱,既宽容又褊狭,既善良又恶毒……总之,都体现着对生活的照拂与尊重,好像是让“天道人心”自己说话。大地的道德,在万物有灵的语境里得到了呈现。

  凸凹生活在京西,《故乡永在》对京西的历史、风情、传奇多有描绘,风格独具,人的欲望和土地上的生态浑然交融,既描摹世象,又揭示人性,而且以悲悯之心审视,深刻地揭示了民间的生存状态、情感样相和生活智慧,呈现出特有的文化眼光。他因此超越了狭窄的地域,《故乡永在》是解读乡土中国的一册入门书籍。

  从这个意义上说,凸凹作为北京乡土文学的代表人物,不辱使命,为北京文学争得了荣誉,也使自己具有了更加鲜明的“符号”价值。他必然成为北京文学一杆新的旗帜。

  (《故乡永在》,凸凹著,中国书籍出版社2012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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