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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荫长篇小说《断章》风月里的风云(白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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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烨
发布时间:2012-05-16

  程荫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断章》(青岛出版社2011年7月出版),是我所接触的诸多“80后”作者的作品中,读来较为特别而又难以置评的一本书。这本书本来就读得断断续续,而蹊跷的故事与飘忽的叙事又让人辄感意外,要想从中寻索出一些“所以然”来,不说端倪难觅,也是颇为不易。

  《断章》开首一章,写了少年颜予的一个梦,梦到的是传说中的子期与伯牙因相互得遇知音而跳崖的故事,加之叙事的古色古香、行文的亦文亦白,感觉颇像是一部“穿越”小说要正式登场的架势;而到第二章,却以颜予奶奶桃叶的溘然去世留下的一封遗书,另辟整个故事的源头;之后便是这个桃叶由少女到女尼的曲婉又传奇的人生故事。

  如果说《断章》给人的第一个意外,是梦境里的古人的故事并非历史“穿越”题材的话,那么,它给人的第二个意外,便是少女桃叶的青春经历并非是一个纯粹的爱情故事。作品在前五章里,写了温文尔雅的宇文桐与神清骨秀的桃叶由勤学好读、志趣相投,到灵犀相通、相互倾慕,似乎是要叙说一段青梅竹马的男欢女爱,但随着第六章中一代名伶沈先生的登场亮相,以及沈先生以唱戏的方式痛骂日本人而血洒戏台,作品又由缠绵蕴藉的情场转入硝烟弥漫的战场,围绕着二战的大背景与抗战的总主题,抒写桃叶、宇文桐、阿牛等男女青年走出田园生活与儿女情长,由抗战演剧、参加军校和投入战斗等,一步步地汇入时代的洪流,先后成长为民族斗争的先进分子与英勇斗士。田园生活的被迫中断,青春人生的彻底转场,由此揭示出来的,正是历史风云骤然剧变的不可逆转,以及个人面对社会环境苍黄翻覆的难以设防。

  少女桃叶无疑是作者所着力描写的重点人物,也是作品群像中显而易见的一个亮点。这个慧心灵性、超尘脱俗的少女,因为生逢乱世,命运被不断改写:她先是在黄埔军校分校毕业后与宇文桐无奈分离,之后易名寂尘,以尼姑身份潜入北平做地下秘密工作;又因做秘密工作与日本人过从甚密,在战后被当做汉奸关押起来。了解内情的张师长解救出她之后,她又决意带着日本烈女遗留并托孤的小女儿毅然赴英留学。看起来,她既顾不上恋人宇文桐,也不念及家园青趺镇,似乎丢弃了爱情,也淡薄了乡情,但却凭借关键时候的挺身而出、信守承诺的“忠人之事”,以及不计冤情的自我调整,由一己之小爱走向了人类之大爱。这种由情感到精神的全面升华,可由她死前留给孙子颜予的那封遗书中再见端倪:“我最宠爱的孩子,我希望你永远记住:只有爱、希望和理想可以超越一切,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夺取和破坏,只要你坚定不移地守候着它们,你将拥有一切,而你的生活,将因你丰富的灵魂而升华。”这是桃叶用赴汤蹈火的经历与九死一生的经验换来的人生箴言,它使这位女性由舍而得,弃小取大,成为美好人性与崇高精神的一个绝好象征。因了这个高情远致的桃叶,整部作品的韵致,便由小桥流水走向了大气磅礴,释发出了一种气韵沉雄的内力和余音绕梁的魅力。

  《断章》的作者程荫,由这部作品的写作表现出来的独特才情,也显而易见,可圈可点。其中尤以以下两点给人印象深刻,让人为之欣忭。

  其一,典雅的文笔、儒雅的格调,以及内里的尚古的情怀。一般说来,典雅的用语,文言的辞藻,多见于散文作品类作品,或多用于鉴赏类著述,以此作为现代小说叙事的基本用语,并一用到底,不说绝无仅有,也属凤毛麟角。其因既在于要比较地道地运用这种语言,需要相当深厚的古文造诣;又在于以这样的古调古韵叙述现代人的故事,难免会有不够完全对应的一定的错位。但这个程荫,似乎是要显一显自己的不凡才力,或者是要破一破现代小说写作的规矩,硬是用亦文亦白的语言、灿若披锦的文笔一路道来,而且驾驭自如,行文倜傥,写景沉博艳丽,状物错彩镂金,写人形神毕肖,写情哀感顽艳,让你读来满目锦绣,品来满口余香。由此,既可见出程荫在古文造诣方面的深厚,也可见出她在语言运措上的别有肺肠。

  其二,雅致的形象、从容的叙事,以及渐次攀升的高远意境。程荫笔下的几个主要人物,如桃叶、宇文桐、阿牛,从一出场就是雅气十足,文质彬彬。以这种气格为基调,又经由种种事件与事变,激发了英勇的情性,添加了无畏的胆识,每个人物都在变中有不变,不变中有变。尤其是女主人公桃叶,由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渐次成为重情尚义的女杰,再到卧薪尝胆的女尼。这里拓变更多和更大的,不只是个人的经历与命运,而且是人杰的胸襟与心志。从千娇百媚到赴汤蹈火,从无忧无虑到忍辱负重,逐渐显示出来的,是一个知识女性日月入怀的成长、相忍为国的付出。由此,作品不仅写出了风月里的风云,而且写出了巾帼里的英雄。这便是初看是欢歌、再看是悲歌的《断章》,最终奏出了一曲感人又启人的时代壮歌。

  在“80后”作家群体之中,饶有古典文学造诣者,不在少数;长于描画传奇人物的,也不乏其人。但像程荫的《断章》这样,把这两者内在地结合起来,在民族抗战的历史背景之下,着力塑造现代女杰形象,以奇文瑰句描其形,以诗情画意书其神,使主要人物以神情毕肖的姿态跃然纸上,使人读之荡气回肠,读后难以忘怀,这在“80后”作家作品中,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由此显现出来的,是作者堪称不流凡俗的深厚文学素养和高远文学理想。

  我看好写作《断章》的程荫,因为她造诣独特,才华独具,但也觉得程荫的小说写作,也正经由《断章》显露出了一些存在的问题,确实还需要进而加以解决。如以文言的笔调叙述现代故事时,由于不切合生活实际而产生的一些隔膜感,如状物描景还好,人物对话如“君欲识布衣之怒否?”“顾家妹妹哪里找来这么两个妙人儿,硬是生生让人挪不开眼呢”。这些人物语言,就显得拿腔拿调,明显有欠自然。还有作品的故事主线走向,在阅读感觉上总让人辄生意外,这既与作者的叙事重心不断转折有关,也与作者的总体构思不够浑然有关。这在长篇小说的运思与写作中,也是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但我相信,这部长篇小说处女作,既能带给我们以惊喜,也能带给作者以经验。相信经过这样的写作演练,程荫今后的小说写作,当会有她新的进取,因而值得我们予以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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