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剧作为“老虎皮”
《悬崖》也是谍战剧,起初我有些抗拒心理。自《潜伏》之后,谍战剧此起彼伏,占据荧屏。这些片子大多数是《潜伏》的某个分支的扩张或延伸,假夫妻,真情人,加上官场的厚黑学,再加上鸡鸣狗盗之技,如果不是那些人物身上的共产党人特征,你把它当做警匪片看也无所谓。
这让人想起前些年很火的涉案剧,其实谍战剧是另一种形态的涉案剧,只不过正反双方倒了过来:涉案剧中的那些作案者,在谍战剧中换了个身份,他们是地下工作者,是有信仰的间谍。所以这些地下工作者的“违法乱纪”,对当局(这个当局抑或是日本人,抑或是国民党)的破坏便成了革命的行为,因此受到了称赞。也难怪孙红雷在涉案剧《征服》中演一个黑老大惟妙惟肖,在《潜伏》里演一个地下英雄又如鱼得水,大概孙红雷身上有那种在野的、与当局不合作的叛逆气质。
谍战剧大火,和当年的涉案剧一样火,问题是涉案剧的火只是在于收视率的高,在庙堂的评价榜上却是没有地位的;而谍战剧的火不仅赚得了收视率,还获得了来自政府的各种好评和奖项。按照心理学的角度来考察谍战剧和涉案剧,他们其实都满足了人们对犯罪行为的窥视欲。现代心理学认为,人潜在的犯罪冲动,因为受到法律、道德、纪律以及舆论的制约,常常会转化为一种窥视行为。鲁迅在《药》里谴责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看客心理,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是成立的,比如在上世纪的启蒙和救亡的背景下,看客是让人悲哀的,华老栓对夏瑜的围观,只是对砍头的围观,而不是对革命者的围观。
同样有展示犯罪过程的嫌疑,同样有教唆青少年学坏之嫌,涉案剧遭到口诛笔伐;而谍战剧因为披上了一件红色的外衣,就大行其道。因为红色间谍们的那些违法的行为,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为了组织,是为了一次军事行动或一场战争的胜利,是为了崇高的信仰。因此,剧中间谍们所涉及的偷、骗、抢、杀,暴力、阴谋和色情(不止一部电视剧宣扬美人计,无论“美男”还是“美女”),能够受到导演的追捧和观众的喝彩。
我不反对以革命的暴力对付反革命的暴力,不反对以革命的阴谋对付反革命的阴谋,也不反对以革命的美人计对付反革命的美人计,但我们应该注意到,谍战之剧宣扬的总不是我们社会当下需要的价值观、爱情观和生死观。谍战蕴含的很多厚黑学,和正常社会的价值观是冲突的,和我们民族传统的价值观也是冲突的,中西方文化对诚实、善良、友爱的共同推崇,却是谍战剧所颠覆的——诚信太可笑,间谍的词典里只有说谎;善良,就要被敌人杀死;对间谍来说,四处都是危机,四处都是敌人,无友无爱。那种分裂的人格,那种戴着面具生活的虚伪,是特定时期特定人群不得已而为之的,而我们反复地宣扬、演示、分解,是仅仅在颂扬那些处于变态生存环境下的地下英雄吗?
我们有必要让我们的孩子一开始就去熟练地了解阴谋、暴力、欺骗的手段吗?如果不做间谍,这些见不得阳光的手段,能用来做什么?
我们有理由缅怀那些谍战英雄、无名英雄,歌颂他们的献身精神和人格力量,但如果将那些无名英雄作为“老虎皮”,去谋取经济利益,这样的缅怀就另当别论了。
能够把《悬崖》看下去,起初完全是因为张嘉译的魅力,张嘉译在《借枪》中的表演彻底征服过我。看着看着,《悬崖》的独特之处出来了,这就是周乙、顾秋妍一对假夫妻的厌战情绪,他们起初只需假扮三个月,没想到一演就是七八年,折磨人啊!对人性的考验,对纪律的考验,让周乙两口子如同煎熬,他们对谍战没有太多的欣喜感,而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片名所言,悬崖之巅,主人公不像《潜伏》里的余则成,本可撤退还要恋战;更不像《借枪》里的熊阔海,以近乎招标的方式向对手下战书。《悬崖》贯穿始终的是主人公对战争的厌烦和痛恨,这就让《悬崖》在《潜伏》、《借枪》之后,有了对战争对人性之戕害的深刻反思。
《悬崖》那种深沉的悲剧色彩,本质是反战的,无论是血雨腥风的战场,还是暗枪暗箭的谍战,它们都扭曲人性,残害生命,都是人类的敌人。谍战剧的宗旨应该是反谍战,而不是炫耀谍战的暴力、阴谋和诡计,这才能体现出艺术家的正义和良知。
一个没有间谍的社会,才是真正的和谐世界。而一个谍战剧充斥的社会,则表明了民众对和谐的无限渴望。